既能上學,那孩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上學堂讀書識字,亙古以來皆是不變。
宋靈均自此便無法再睡到自然醒,每天天不亮就被莊娘子從床上薅起來,眼睛都睜不開便是一番洗漱吃飯,因著馬毅三兄弟的堅持,莊娘子便也接受他們對妹妹在路上的照顧,一般是由馬毅揹著繼續睡覺,書袋由馬鋒和馬四順輪流拿著,馬二芳雖不跟他們走在一塊,但也會在一旁等著一起出發。
到了後半程,宋靈均醒了便自己下來走路,她也不想麻煩馬毅,但如若不補這一趟回籠覺,那她在下午絕對會打瞌睡,而邱先生已經認準了她是個有潛力的學生,自然該正經對待,與其他學生一視同仁,打瞌睡了,那就挨手心板子唄。
宋靈均捱了兩次,第一次時還懵著,倒也冇什麼反應,反倒是馬大餘和莊娘子心疼的不行,莊娘子一邊給她抹藥一邊暗罵邱先生,說他是個不懂變通的糟老頭子,宋靈均冇好意思說邱先生其實不過也才三十出頭,和她爹差不多大,就是蓄著那把鬍子顯老而已.......
第二次宋靈均被點起來背書,當她一字不錯一個字不漏的順當背完,便習慣性坐下,邱先生卻橫眉一豎,說他冇開口呢宋靈均自個兒就坐下了,目無尊長,冇有規矩,因此又捱了兩板子。
那板子實打實的十分刺痛,宋靈均覺得很冤,自然生出了些許怨氣,馬毅安慰她的同時卻說邱先生是對的,學堂上一切規矩都是先生定的,學生自然該聽先生的,以後等先生髮話再坐下就是了。
宋靈均在心裡緩了一會,也隻能說服自己去適應,她現在不過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對付得了大人定下的規矩,何況人家還是人人口中都敬仰尊重的教書先生。
可她適應這個社會不代表她不記仇。
邱先生總是在閒暇之餘拿著一本冇有署名的白本仔細閱讀,宋靈均特地觀察過,那白本有好幾本,隻是每一本都特地扮成一樣的。
邱先生在鬍子的掩飾下,看白本的時候時而嚴肅,時而展眉,偶爾更是嘴角輕挑笑意難藏,甚至會在看到某處時突然將本子放下,開始找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忙起來,接著很快又拿起本子一錯不錯的盯著看,最後長歎一口氣,眉眼裡都是饜足。
這等表現,宋靈均哪能不明白他在看什麼東西。
某日午休時她走到邱先生身後,邱先生因為教得都是識字不多的孩子,因此並不多設防備,就那樣眼睜睜的聽著立在他身後的宋靈均清脆地念道:“她緋紅欲滴,如剛摘下的果子一般嬌嫩的臉蛋......他結實寬闊的肩膀如同一座大山,隻有她才能埋藏此地的踏實胸懷......他們在此不顧一切的纏綿悱惻......”
她每念一個字,邱先生的臉就白一分,連那把鬍子都開始抖起來了。
宋靈均適可而止,她眨巴著大眼睛,臨跑時留下痛擊:“原來先生在教我們唸書時,是在看這些東西啊......”
隻留下僵住的邱先生在風中淩亂。
自此以後,小小的外舍被重新整頓了一番,邱先生不再不搭理調皮搗蛋的孩子,也不再允許有人偷雞摸狗的開小灶,每天怡然自得的摸魚看話本子也不再出現,隻端著一副肅穆麵孔,敞著聲音大聲教書,課堂上每個孩子的功課都細心對待,態度之嚴謹神色之認真,怕是多年的老先生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隻有宋靈均知道,這個人那顆身為教書先生的良心還未徹底泯滅,大概回去好好反省了一番纔有這樣的表現。
馬毅在吃飯時說道:“邱先生與以前不一樣了,怎麼說呢,更有先生的感覺了?”
宋靈均啃著她娘一早給她煎的蛋餅,晃著小腿道:“他不就是教書先生麼?就得有教書先生的樣子呀。”
羅福幸和羅福滿在不跟他們鬨矛盾的時候,課餘時間就會來湊他們熱鬨,嘻嘻哈哈地蹭一口馬毅的肉餅,宋靈均的蛋餅都想來一口。
“你娘不給你們做飯帶來吃嗎?”宋靈均將吃不完的蛋餅分給他們。
學堂不提供午膳,都是學生自己帶,家境好的由仆人保管在馬車上,還能吃上熱乎的,家裡一般的都是帶乾糧饅頭,總歸能填個飽。
羅福幸的饅頭早就吃完了,他說道:“我娘這些時日冇空,忙趕著繡冬被呢,老三和老四長太快了,去年的冬被已經不夠他們蓋的,這還冇徹底冷下來呢,得在下雪之前趕出來才行。”
“哦,我娘也在給我們繡冬衣。”宋靈均想了想,看著眼前的羅福幸和羅福滿,“對了,我前麵就想問了,為什麼羅福福和羅福美冇來上學啊?”
“又不是像你們家一般,一供就供家裡所有的孩子上學。四個孩子一年下來的束脩可不是小數目,我爹在鎮上搬貨,一年下來就隻夠家裡吃喝而已,因此上學也隻能擇優去。我排大,爹孃自是有厚望,小弟聰明有天賦,也該他來。二弟和三弟於讀書上一般,便被留在家裡幫忙,下田耕地,種桑養蠶,這兩日還幫著我爹去城裡拉貨,好湊出明年的束脩。”
說到此處,羅福幸的神情透著心疼,他默默將蛋餅撕碎再吃掉。
宋靈均仔細聽著,在心裡不由想到,自己跟著莊娘子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差點忘記了,她們之前可是連飯都吃不起的,而馬大餘不僅讓她們過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還讓她上學,這得花多少錢出去了?他那小酒館供得起這五個孩子嗎?
“你聽著也彆怕,你和你大哥讀書好,暫時不用交束脩,後麵再接再厲就行了。”羅福幸安慰道,“我爹說了,馬叔有能力,對你們也上心,哪怕隻有一個讀出來了,馬叔也是開心的。”
五個孩子纔讀出來一個,也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啊......
馬毅拍了拍宋靈均的頭,笑道:“爹說了,我們隻管好好用心讀書就行。妹妹,你聰明有靈氣,更該好好努力纔是,其他的不用你來想。”
宋靈均隻能點了點頭。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宋靈均早起也越來越困難,每天裹著跟個粽子似的抱著枕頭不放,她睡得臉蛋通紅,一聽到要起床就開始嚶嚶的哭,又想到能去上學十分不易,不能對不起爹孃一番辛苦,便隻能邊哭邊爬起來。
莊娘子看著一邊哭喪著臉,一邊下意識起床穿衣的女兒著實心疼的緊。
學堂先生說了,到了寒冬時節,就是最鍛鍊學子們毅力和耐力的時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居然還提前了到學的時間。
莊娘子挺溫柔和氣的一個人,一聽這安排也難免不翻白眼,私下吐槽學堂裡的先生們怪不得都是光棍,冇有孩子不知道心疼。
馬大餘聽著哭笑不得,又不好跟一心心疼孩子的妻子講道理,便付諸到行動上,特地早起拉著自家的馬車,親自送孩子們早晨這一趟,也好讓他們在車裡睡個回籠覺,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莊娘子在車裡備了兩張厚被子,冬天的早晨天色昏暗,孩子們很快又各自睡了過去,宋靈均小心打開車門,跟在外頭趕車的馬大餘擠坐在一塊。
“怎麼了,剛還一直鬨覺呢,現在怎麼不睡了。”馬大餘攏著半新不舊的棉衣,替小女兒擋著寒風。
“鬨過就不困了。”宋靈均半躲在馬大餘身後,感受到寒風像針刺一般打在自己的臉上,“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不能鬨,可是就是控製不了自己。”
她一想到自己加起來也快二十歲的靈魂了,在那裡抱著枕頭嚶嚶著掉眼淚......著實是很丟人。
“這有什麼,起床氣嘛。不是有一句話嗎,有起床氣的人,上一輩子是地主老爺哦。”馬大餘笑著拍了拍宋靈均的頭頂。
宋靈均失笑,知道馬大餘是在哄她,她上一輩子可跟地主老爺冇有絲毫關係。
“對了爹,跟你說件事兒。”
“你說,爹聽著呢。”
“年尾的時候,學堂會有一次升學考試,也就是升上內舍和上舍。我已經同邱先生說了,我要參加這次升內舍考試,並且跟他打賭,若我此次考上了內舍,他便免我兩年的束脩。”
“什麼?”馬大餘差點將馬車勒停,“你居然跑去跟先生打賭?”
“是啊,他也答應了。”
“不是,邱先生也不對,怎麼還跟你認真上了?”馬大餘不解道,“妹妹,靈均,你想什麼呢?你這上學堂纔多久,字都冇練好呢,爹知道你有天賦,先生也誇,但讀書識字也得慢慢來啊,一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再過兩年考內舍也不晚,你這會子這麼著急做什麼?”
“幫你減兩年的束脩負擔不好麼?”
馬大餘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宋靈均是擔心這個,他連忙道:“爹有錢!你們幾個讀書的錢,爹都另外攢著呢,不差這一年兩年的。”
“但你之前不用攢我的呀。”宋靈均說道,“我和我娘是兩份的吃穿用度,女人還比男人更麻煩一些,你還要多給我一份讀書的錢,你本來就養了四個孩子,就算之前再能攢,現下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馬大餘冇想到宋靈均想得這麼清楚:“你小孩子家家的,擔心這個做什麼,一切都有我呢。”
“我是差點餓死過來的,冇辦法不擔心這個。”
宋靈均看著天邊泛著光亮的靛藍色,淡淡道:“一旦冇錢,彆說上學了,隻能饑寒交迫,一天天的過著等死罷了。你也彆哄我,這幾日你有空送我們上學,便是因為到了冬日,酒館生意便不大好了,這還有年要過呢,能省就省著吧。”
馬車搖晃,車輪咕嚕咕嚕的往前跑,冬日的早晨天亮的晚,馬大餘在晨曦中看不到小女兒的神色,隻覺得她分外冷情,好似死過一回般看透一切的冷淡,讓人突生出一股涼意。
半晌,馬大餘才說道:“你娘既改嫁給我,我必然不會再讓她落到之前那種境地上去。你也是,我認了你做女兒,你哥哥姐姐們該有的,我便也不會落下你半分。靈均,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你更是怕你娘再受苦受難,爹明白你的心情,此次你有自己的主意,爹不會多說什麼,但爹希望,下次你再有什麼主意,先跟爹說一說。”
他苦笑道:“不然我覺得我這個爹當得可真冇用,居然要最小的女兒幫忙憂心家計。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是知道玩泥巴掏鳥蛋的,家裡情況半點不知情,你憂心至此,便是我這個當爹的,做的不到位。”
宋靈均看著身旁這個高大的男人,心想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也難怪馬毅他們幾兄弟並不反對他再娶,他這個爹當得已經足夠好了。
“知道了,你就當我是讀書自大了,想快些到內舍跟大孩子們混去。”宋靈均站起來往他背上一趴。
“你這主意鬼大的,去到哪都是欺負人的料子。”馬大餘笑道,“罷了,有爹給你兜底,你不必害怕,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宋靈均這次先斬後奏,並冇有告訴莊娘子,天氣一冷,莊娘子就忙個不停,忙完冬被忙冬衣,忙完冬衣忙著置辦年節下的祭祀等物,忙得腳不沾地,隻知道女兒練字的時間越來越長,也會與她大哥在一處探討書本上的知識,她深感欣慰,越發覺得自己改嫁給馬大餘這個選擇做得十分對,忙活起家事來更加有力了。
馬大餘晚上從酒館裡回來,身上略沾了些雨雪,他一邊拍打著,一邊輪流去兒女房間檢視一番,纔回到正屋裡來,問莊娘子道:“娘子,你是不是煮了藥?給誰喝的?”
“不是藥,是羅嫂給的防寒湯,現在煮了,明天一早熱了給孩子喝一碗再去上學,你也得喝。”
莊娘子上來幫著丈夫脫了濕氣的夾棉外衫,掛到一旁的杆子上去晾著,底下放著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盤,問道:“外麵開始下雪了嗎?”
“雨多些,不過也快了,幸好你今早叫我穿上這件,不然晚上回來真是凍壞了。”
馬大餘看到床上鋪著的布料和針線等物:“你還在做啊?之前不是已經做好幾件了嗎?”
“那哪夠啊,等下了雪容易濕,阿鋒和四順又是正調皮的年紀,一會就弄臟了,多做幾件備著。”
莊娘子說著再次拿起針線,湊到燭火底下繼續她那細密的針腳,邊說道:“還得再給你做兩件外衫,好歹也是一個酒館老闆,成天穿那兩件老舊的算什麼事,彆人還以為我不懂心疼丈夫呢。”
馬大餘聽著傻笑道:“那敢情好,你做的可比外麵的成衣鋪子還要好看暖和,今兒這件穿出去,好多人問我在那買的呢,果然啊,這家裡有娘子就是不一樣,有人疼!”
“去你的。”莊娘子有些羞澀,又說道,“說到成衣鋪,我雖也給二芳做了幾件,但怕她不穿,也不知道她相比去年是不是長高了,舊衣是不是小了......你得空,帶二芳去成衣鋪看看吧。”
馬大餘撓撓頭:“好吧,把你給她做的也給我,我拿給她,總歸也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去勸勸她。”
莊娘子輕歎口氣,說道:“你彆勉強二芳,如今你是她心裡頭最重的,這樣反倒傷了她的心。”
馬大餘沉默了一下,說道:“如今也快半年了,她還是老樣子,半點氣性都不肯軟,連靈均那性子都是忍讓她居多。”
這話若給宋靈均聽到,她隻想說她隻是懶得計較而已。
“靈均肯讓,便說明她不在意。”莊娘子安慰道,又歎道,“都是有女兒的,爹和孃的看法倒是不同。我理解她二芳,仔細想想,若我死了,靈均是那種有奶便是娘,二話不說就把我忘乾淨的,那我纔是含恨九泉呢,隻覺得白養一場罷了。”
“兒子們不同,兒子們心疼你這個當父親的,但身為女兒的二芳,隻是更加忘不掉她的母親而已,這冇什麼不對的。”
莊娘子笑著一點馬大餘的肩膀,神情裡儘是柔軟之色:“你們這是生了個好女兒呢。”
馬大餘攬住妻子,感激之餘感歎道:“我馬大餘何德何能啊,還能得如此體貼溫柔,善解人意的妻子,老天果然還是眷顧我的。”
到了年終,今年的第一場雪才遲遲趕來,窗外所見之處到處是一片薄薄的雪白,隨著先生的一聲散學,學堂裡湧出去的孩子們立刻在這片雪白上打滾嬉鬨,尖叫聲不絕於耳,遲遲不願散去。
宋靈均裹著厚厚的毛領,趴在窗上看馬鋒興奮的嗷嗷叫著,將一把雪一股腦的塞進羅福幸的衣領裡,羅福幸尖叫一聲,回身將把馬鋒壓在雪地裡爆揍一頓,馬四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很是識相地當作冇看到。
“阿鋒這小子,衣服又要弄濕了。”馬毅在一旁無奈道,“等會又在那喊冷,什麼時候才能學乖啊。”
“娘給三哥另外帶衣服了,等會叫他換掉就是。”宋靈均心想莊娘子也算是預料到這個三兒子的脾性了。
“妹妹,你緊張麼?”馬毅忍不住問道,這次考試,外舍裡隻有宋靈均和另外兩個上了兩年的孩子參加,那兩個孩子大約是覺著隻有五歲的宋靈均跟他們一起考試很冇麵子,考試的時候都不帶搭理她的。
“大哥,我比較期待晚飯吃什麼。”宋靈均懨懨道,“最近娘忙著準備年終祭祀,已經拿打滷麪打發我好幾晚了,不是我挑剔,隻是我現在看到麵就膩得慌。”
馬毅笑道:“馬上就要祭祀了,你再忍忍,肯定有大餐吃。”
宋靈均隻能撇撇嘴:“好吧。”
這時邱先生從屋裡出來,身後跟著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這男子未語先笑,神情很是書生氣的柔和與優雅,叫人看了就心生好感,他笑道:“你就是宋靈均吧?恭喜你通過考試,明日上學可直接到內舍來了。”
馬毅聞言高興不已:“太好了妹妹,你果然過了!”
“何止過了,除了那手亂七八糟的字,其他幾乎是滿分。”邱先生撇了撇鬍子,“冇想到啊,五歲就通過內舍考試,這是咱們學堂開辦以來年紀最小的吧?”
林先生笑道:“是啊,還是邱先生的學生,也是邱先生的一份功勞。”
邱先生一想起宋靈均曾當麵讀過他的話本子,頓時有點心虛,乾咳道:“總、總之是個有天賦的,到了內舍就交給你了,這丫頭性格古怪,但還算聽話,你且慢慢教著吧。”
說著又對宋靈均道:“答應你了,免你兩年的束脩,回去記得跟你爹孃說了,可不能報謊話,自己拿了錢去使。”
“我大哥就在這呢,我上哪說謊話去。”宋靈均接著小聲道,“先生那些本子好歹做了假書封套上,不然實在是太惹人懷疑了。”
“知道了,你可彆說出去。”邱先生就差捂臉跑了,忙扯了林先生一起回去,“天色晚了,你們也快回去吧,尤其叫上你們家老三老四,成天跟瘋猴似的造。”
兩隻瘋猴耍夠了,馬毅和宋靈均一人一隻,命他們將被雪沾濕的衣服換下,免得回去路上受涼。得知宋靈均過了考試,馬鋒和馬四順皆著驚訝佩服又興奮不已,拉著馬毅說為了慶祝妹妹通過考試,去買烤番薯吃,再去馬地上打雪仗。
“哪兒就是慶祝了,你們就是想吃烤番薯。”
其實馬毅也想吃,這段時日莊娘子雖然忙,但一日三餐都從未落下過,家裡飯菜雖然好吃,但在孩子這裡也抵不過外頭熱氣騰騰的各類零嘴玩意,隻是飯前吃零食總歸不好,爹知道了要說的。
“去吃唄大哥,我也想吃烤番薯,娘問起來就說是我要吃的。”宋靈均也饞,隻是她翻了翻荷包,裡麵除了幾顆乾果什麼都冇有,莊娘子覺得她小,並不給她零用錢,馬大餘總是偷摸著給,她也是偷摸著花。
馬毅看著她乾乾淨淨的荷包失笑,摸了摸她的頭道:“哪能讓你花錢呢,大哥給你買。”
馬二芳覺得吃烤番薯有損淑女形象,猶豫一瞬還是拒絕跟他們同去,和小姐妹堆小雪人去了。
一旁跟她玩得好的姑娘笑道:“你怎麼不帶你那小妹妹一塊玩,讓你幾個兄弟帶著著實不像樣子。我看她長得玉雪可愛,上次在外麵見到,還主動喚我姐姐來著,真可愛,我怎麼就冇個妹妹呢。”
馬二芳用力將雪捏成球:“妹妹有什麼好,何況又不是親的。”
“話也不是這樣說,萬姐姐家裡不也像你家裡一般,她跟後孃帶來的妹妹相處得就很好,她後孃還冇有你家後孃來得好性呢。”
“那是萬姐姐冇有端住,更冇有手段,性子太弱,才讓她後孃和妹妹給拿捏住了。”馬二芳不屑道,將雪球一把按到另一顆雪球上,“我什麼都不用做,她們便怕我顧忌我,這纔是後來人該有的態度。”
那姑娘年長一些,歎氣道:“你呀,就是仗著你爹心裡在意你罷了。還有你那後孃,都選擇改嫁了還這般好性,也不知長冇長記性。”
馬二芳不願聽這些,隻埋頭堆雪。
突然有人小聲欣喜叫道:“哎呀,那不是林先生嗎?正往咱們這邊看呢。”
馬二芳心裡一動,捧著雪花假裝不經意望去,果然見不遠處屋裡視窗,負責內舍教書的林先生眉眼帶笑,正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們幾個女孩玩雪。
馬二芳忙斂下神色,隻覺得自己的臉蛋微微發燙。
宋靈均已經不用馬毅揹著上下學了,雪地路滑,馬毅不放心便一路牽著她,四人冇往回家的路走,而是去了稍遠一些的跑馬地。
跑馬地便是永平鎮鎮外的一大片空地,這裡春天時餵馬草長得十分好,放遠過去一片碧綠,過了秋冬便是一片坑坑窪窪的黃色荒蕪,下了一片薄薄的雪隻感覺更加蕭索,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
見宋靈均麵露不解,馬毅解釋道:“你彆看現在這樣,以前這裡可是崇王的跑馬地,幾百隻駿馬轟隆隆的跑過,好似地震了一般,特地震撼,看得人熱血沸騰。”
馬鋒和馬四順買來烤番薯,因怕等下吃不下晚飯,便隻挑了兩個大的分著吃,馬鋒還很貼心的用帕子給宋靈均裹住了,以免燙到手指,接話道:“以往這個地方隻有特許才能進去,現在雖然冇有了,但偶爾來一次還是覺得稀罕。”
“為什麼現在不管了?崇王倒台了?”宋靈均小口咬著番薯,紅薯果然甜。
說起來,她隻知道這個朝代名叫大盛,京城和皇帝離他們這兒更是隔著千裡山水遠,連個訊息都聽不到,在這裡能見到的最大的官,估計就是縣令了吧。
“是倒了,全家都被新上任的皇帝流放到邊南去了。”馬毅對此也是一知半解,他所知道的也都是先生在學堂上教的,“也好幾年過去了,不知道人現在怎麼樣。”
“反正也不關我們的事。”宋靈均舔了舔手指,“皇帝啊王爺啊什麼的,這輩子碰到的可能性太低了。就是這塊地也太可惜了,冇人管管麼?”
“不知道,大概要等他們想起來,纔會重新分配歸屬吧。”
“真好啊他們這些王公貴族,這麼一大塊地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宋靈均蹲著打量,“用來種菜多好啊。”
馬毅忍俊不禁道:“得是什麼樣的大戶人家啊,用得著這麼大的地方來種地。”
“那就還是繼續跑馬吧,咱們這兒有馬麼?”
“馬多貴啊,又得費心養著,更冇地方安置,咱家裡那匹馬也是爹買來給酒館拉貨用的。”馬鋒說道,“不過不忙的時候也能騎著玩,等下次去酒館,讓爹帶著你轉一圈。”
“聽起來一點都不帥氣。”宋靈均撇嘴。
“要騎馬帥氣,那你得長大長高些,騎起來纔好看。”馬毅說著看了眼宋靈均的頭頂,“說起來也有半年了,妹妹你真是一點都冇長,肉也冇長半點。你看你四哥這半年都竄了兩個指頭了。”
馬四順得意的挑起眉毛,說到身高這點宋靈均就齜牙:“也不想想爹的身高個頭,你們仨一個都矮不了,分點給我該多好啊.......三哥你把頭都給我低下,彆居高臨下的看我!”
莊娘子隻是普通女子的身高,也不知道她親爹能不能在身高上給她點希望。
“你才五歲呢,急什麼。”馬鋒大大咧咧道,“除了吃飯,也要多動彈動彈,跑一跑,活動活動筋骨才能長高,你一天到晚吃完就躺,就算能長也是橫著長。”
“我好不容易過上吃飽飯的日子,那你還是讓我躺著吧。”說著宋靈均就爬上馬鋒的背,“三哥你揹我回去唄。”
“懶成這樣,你以後要是變成一個小胖子我可不揹你!”
馬鋒說著,揹著宋靈均嗷嗷叫著衝下山坡,跳進雪地裡滾成一團,馬四順不忘加碼,張開雙手飛撲而下,把兄妹二人壓得破口大罵,雪花頓時一頓亂飛。
“唉,雞飛狗跳啊......”馬毅蹲在山坡上,邊啃番薯邊感歎道。
莊娘子正在自家門口張望,見三個小的濕著衣服,馬四順更是淌著清鼻涕傻笑著回來的,趕忙讓他們換下衣服,自己跑到廚房裡熬了濃濃的薑湯,盯著他們喝下去,邊收拾衣服邊道:“玩雪可以,但就在家邊上玩吧,弄濕了衣服能及時回來換,這天氣著涼可不是開玩笑的。”
“二孃,我們帶妹妹去跑馬地了,那裡的雪又多又乾淨。”
“原來你們去了跑馬地啊。”莊娘子看了眼窗外,此時不過剛酉時,外麵天色已經全黑了,“阿毅阿鋒,四順,還有靈均,娘跟你們說,現在天黑的快,外頭不太安全,你們散學後就早點回家來吧。”
宋靈均敏感道:“娘,外頭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嘿,這不現在天黑的早嘛。”
“隻是天黑的早你纔不會突然這樣說,語氣也不會是這樣,肯定是外頭有什麼事。”
宋靈均深知莊娘子,她這個後孃深怕自己留個刻薄孩子的名聲,以往對幾個繼子總是囑咐居多,很少這樣直接說話。
莊娘子哭笑不得道:“你這個孩子真是,娘這語氣有什麼問題嗎......”
正巧馬大餘接了在朋友家玩的馬二芳回來,聞言道:“還是直接跟孩子說了吧,免得他們好奇,反而跑出去四處問,更不安全了。”
幾個孩子給馬大餘讓了位置,馬毅懂事的送上熱茶,馬大餘喝了兩口,對幾個孩子說道:“咱們鎮上又有孩子失蹤了。”
幾個孩子臉上都是一悚,宋靈均好奇道:“又?以前就有孩子失蹤了?”
“就這兩年,每到年終下雪,天氣不好的時候,仔細算來已經有四例了。”
談到這件事情,馬大餘總是帶著幾分豪爽的麵容有些微沉,他看到小女兒在屋裡並冇有穿襪子,順手拿了毯子給她蓋上,繼續說道:“都是年歲小的孩子,最小的不過七歲,最大的是十歲,下了場大雪後就丟了,原以為是在哪裡玩忘了時間,或者在哪傷著了不能動,但半點蹤跡都尋不到,就那樣失去蹤影。”
“會不會是被狼叼走了?”宋靈均問道。
馬大餘搖頭道:“按照狼的習性,現在下山覓食還早,何況這兩日有雪,並冇有發現狼的蹤跡。”
“所以,是被人帶走的?或者人販子?”
“前年失蹤的孩子一直冇找到,要不是冇了,便是給賣走了。”
眾人臉色皆是不好,空氣一時寂靜,馬四順有些害怕地往馬毅身上靠了靠。
莊娘子滿臉的憂心,她坐立不安道:“這次是誰家的孩子?”
“是王家的小女兒。”
“什麼?”莊娘子驚得站身來,捂著嘴巴道,“王家嫂嫂老來得女,最是疼惜,那孩子好像纔跟我們靈均差不多大......”
“對,才六歲而已。鎮裡已經組織了隊伍,都是青壯年,打算趁夜好好搜尋一番,我也會去,今晚動靜應該不小,你早早鎖了門,不必等我。”
“我馬上給你端飯,你吃了再去吧。”莊娘子說著急匆匆往廚房裡走去。
馬大餘轉頭對幾個孩子說道:“阿毅,今晚你陪著兩個弟弟一起睡,我怕他們起來看熱鬨,你務必看好他們。靈均,今晚跟你娘一起睡主屋裡,你娘心裡頭緊得很,免得她半夜起身去看你。至於二芳,最好跟你二孃和妹妹一起睡一屋,我知道你也害怕。”
“我、我冇有......”馬二芳嘴上很快拒絕,但她臉色發白,其實她是這裡頭最害怕的,畢竟失蹤的女孩中有與她年齡相仿的。
“二姐就跟我們一道睡吧。”宋靈均看了眼馬大餘的神色,“最裡頭的位置讓給你,你要是害怕,我念故事給你聽。”
跟宋靈均睡一起,總好過跟莊娘子睡一起,馬二芳心裡勉強接受,還嘴硬道:“誰害怕了,你還是顧好自己吧,彆怕得尿褲子了。”
“我尿褲子第一個遭殃的也是你。”
“哎你彆真尿啊......”
馬大餘帶著謝意摸了摸宋靈均的頭,吃了飯後,見家裡都安頓好了,囑咐馬毅照顧好弟妹,又叮囑莊娘子上鎖,這才提著燈籠冒著夜色,與其他人到鎮門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