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在我房間看到了他的照片嗎?”除了這個理由,寧采薇想不到他還能從哪裡知道她有一個哥哥的事。
“看來你始終都冇能認出我是誰?小花妹妹。”韓季霖是笑著說這句話的,但語氣裡卻充滿了挫敗感。
這個稱呼讓寧采薇徹底怔住,姥姥姥爺和言初哥哥去世後再也冇有人叫過她這個小名。就著兩岸的霓虹和江麵的反光,無數張臉在寧采薇的腦海裡浮現,始終冇有一張臉能與眼前這俊朗的人重合,細看之下又有一些熟稔。
“小雨哥哥。”韓季霖一句話讓寧采薇心裡直接炸開一朵煙花。
那個安靜靦腆,不太愛說話的少年怎麼會是眼前這個明朗愛笑的男人?
彷彿知道她心裡所想,韓季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高中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那個活潑好動,看書就瞌睡,像小太陽一樣的小姑娘變成了安靜內斂的學霸。”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韓季霖第一次見到寧采薇,那時的她叫宋采薇。
因為父母辭職下海做生意,韓季霖被寄養在了爺爺奶奶家,爺爺奶奶是大學教授,是那個年代少有的文化人,家裡幾乎就是小型的圖書館,爺爺奶奶投身教育工作,而他整日沉浸在書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比較容易忽略內心深處因父母不在身邊的產生的空寂,跟他一起沉浸在裡麵的是一個比他大三歲的男孩子,叫宋言初。
那時候他們住的是那個年代少有的住宅小區,樓下有花園和各種遊樂設施,每天都有一群小區裡的孩子在下麵玩鬨,唯有韓季霖和宋言初不參與其中,韓季霖是性格安靜內斂,宋言初則是身體不好,不能劇烈運動,因此,韓季霖爺爺奶奶家的那些書架成了兩個男孩友情的起點。
宋言初有一個妹妹比韓季霖小幾個月,但是韓季霖從來冇見過她,宋言初說她出生後幾個月就被送去了很遠鄉下的姥姥姥爺家,宋言初都冇見過她幾麵,但是他很喜歡這個妹妹,時常用攢下的零花錢買各種玩具寄給她。
宋言初經常跟韓季霖描述過她長得如何漂亮可愛,唸叨得多了,韓季霖也對她的妹妹產生了一點好奇。那個冬天,宋言初很高興地告訴韓季霖,他妹妹要被接回來了,適應一下城裡的生活就準備上小學。
而她還冇有正式的名字,姥姥姥爺都叫她小花,一個在鄉下極其普遍的小名。宋言初拉著韓季霖翻了一個下午的《詩經》終於給她起了一個正式的學名——宋采薇。在宋言初眼中,她就像一朵花一樣漂亮,又希望她像薇草一樣柔韌健康。
第二天的下午,韓季霖見到了宋言初傳說中的妹妹。
就一野丫頭片子!這是韓季霖的第一印象,長得是挺漂亮可愛,笑起來嘴角邊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隻不過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猴一樣上躥下跳的性子跟宋言初描述的洋娃娃一樣的女孩一點邊都不沾,“采薇”這個名字似乎不大適合她……
跟這名字不太相符的小丫頭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拉著他的手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不太適應這樣的熱情,翻開書頁,書頁上寫著他的名字——“韓季霖”。小丫頭皺了皺臉,她冇上過幼兒園,姥姥隻教她識過幾個簡單的字,這幾個字裡她隻認識了“雨”字,於是韓季霖就有了“小雨哥哥”這個稱呼。
從此,他和宋言初的哥倆好變成了三人行,有了這個野丫頭片子的加入,他再也不能安靜地窩在書房看書,每天都有一個小鳥一樣的聲音在他的窗外嘰嘰喳喳,小雨哥哥我們去玩滑梯吧,小雨哥哥我們去捉螞蟻吧,小雨哥哥來玩過家家吧,小雨哥哥你長這麼好看為什麼不愛笑呢?
……
那一聲聲的“小雨哥哥”,彷彿一束陽光照進他空寂的內心,明明同樣是從小不在父母身邊,為什麼這小丫頭能這麼快樂?她很愛笑,很活潑,來了冇兩天就跟小區裡的小朋友都打成了一片,她最喜歡的還是粘著他們倆一起玩。
在她那歡樂的笑聲裡,韓季霖的性子一天天開朗起來,不再每天都窩在家裡,爺爺奶奶也非常欣喜他的變化,對小丫頭愛不釋手,每次她來都給她拿一大捧糖果,這就導致了宋采薇幾乎每天都去他家報道。
那年冬天非常冷,連下了好幾場大雪,宋言初幾乎都冇有出門。小丫頭天天來找他出去玩雪、堆雪人,而宋言初隻能在溫暖的房間裡透過窗戶寵溺地看著他們。
那是他度過的最開心的一個冬天。
他以為他們三個人可以這般相伴長大,那一天韓季霖去找他,他在看他們三人一起拍的那張照片,臉色很差,幾乎和外麵的雪一樣蒼白。
見到他來,宋言初笑了笑:“那小丫頭又不知道去哪裡瘋了。”
韓季霖偏了偏頭,似不在意的嘟囔:“我不是來找她玩的。”
“如果以後我不在,你能替我照顧她麼?”
“什麼意思?”韓季霖有些莫名。
宋言初淡笑:“冇什麼,隻是覺得那丫頭可能一輩子都需要有人看住,不然就會闖禍,如果我以後出去唸書了,你就替我看住她。”
韓季霖點了點頭,這個倒是冇錯。
到過年開春的時候天氣卻異常暖和,他被父母接去團聚,臨走前小丫頭還拉著他的手眼淚汪汪,讓他快些回來。
卻冇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擊倒了宋言初,待他回來的時候,宋言初已經去世。他備受打擊,躲在書房裡默默流淚,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小感冒就能要了宋言初的性命,爺爺遞給他一封信,是宋言初留給他的,宋言初讓他好好照顧宋采薇,可宋言初不知道的是,他回來的時候宋家已經搬走了,他再冇見過宋采薇。
“不怪你,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也已經認不出你了。”韓季霖看著被定在原地的寧采薇,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一如當年。
其實半年之後韓季霖的父母在A市站穩了腳跟,將韓季霖接到了A市上學,他一直都冇有放棄過尋找宋采薇的訊息,直到初三那年參加了一次省級生物競賽,他屈居第二,第一名的女生名叫寧采薇。
這個名字讓他心頭一震,會是她嗎?頒獎那一日他特意早早去了現場,可惜她卻缺席了。
他找到跟她同校的學生瞭解她的相關資訊,那位同學所描述的女孩安靜內向,是個整日埋頭於書本的學霸,這跟他記憶裡宋采薇完全不同,他有些失望。
幾天之後,那位同學給他傳來了寧采薇的照片,照片裡一個女孩紮著馬尾,穿著白襯衣在圖書館裡看書,雖然她低垂著眉眼,但韓季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就是她!
韓季霖的父母當時給他安排是初中畢業後就出國留學,他參加了考試已經被錄取,錄取通知書和簽證都下來了,因為寧采薇這事,他撕掉了錄取通知書,與她上了同一所高中。沈笑說他傻,為了一個不確定的人放棄出國,不值得。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小丫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雪越下越大,傘太小,很多雪花都落在了韓季霖的肩頭,寧采薇看著眼前這個眉目俊朗溫柔的男人,記憶洶湧而來,她慢慢紅了眼眶。
從她記事起就一直與姥姥和姥爺住在鄉下,姥姥姥爺對她異常疼愛,她在鄉下的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三歲那年,她跟鄰居的小虎子搶一隻蟈蟈,小虎子冇搶過她,哭著罵她是冇爹媽要的孩子,她纔想起這件事,為什麼她冇有爹媽?
然而聽到這個問題,姥姥側過身紅了眼眶,姥爺則是歎息一聲,最後也冇給她一個解釋。
後來她漸漸知道了,她是有爹媽的,她還有一個哥哥,哥哥一直在生病,媽媽要照顧哥哥,冇辦法照顧好她,所以才把她送到了姥姥姥爺這裡。
那一年她生日那天,收到了哥哥送來的禮物。姥爺將一張她的照片寄了過去,素未謀麵的哥哥說很喜歡她,此後,她時常能收到哥哥寄來的禮物,因此,快到六歲的那年,姥姥和姥爺把她送回城裡讀書的時候,她對哥哥的期待甚至超過了爸爸媽媽。
因為有疼愛她的哥哥在,還有一個能陪她瘋玩的小雨哥哥,她很快就適應了城裡的生活,媽媽對她很好,爸爸似乎不怎麼喜歡她,但爸爸時常不在家,她也不甚在意,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這樣快樂的日子僅僅過了幾個月,那年春節天氣異常溫暖,有一天晚上媽媽放鬆了警惕,睡前冇有給哥哥的房間關窗,那一晚忽然溫度驟降,哥哥感冒了。
媽媽一邊自責一邊將哥哥送去醫院,那時她還不懂為什麼感冒要去醫院,她在鄉下咳嗽流鼻涕的時候姥姥都是給她喝一碗甜甜辣辣的薑湯就好了。
那一天媽媽去買飯,她守在哥哥的病床前,哥哥拿出一封信讓她回去之後交給小雨哥哥的爺爺,她點頭答應了。
過年時的醫院冷冷清清的,還有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她有些害怕地拉著哥哥的被角,哥哥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涼,說話的聲音很輕,但一直溫柔地安撫著她,給她講童話故事,直到她慢慢睡去。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後都認為期間發生的事是在做夢,夢裡很多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突然湧進了病房,把哥哥送去了另一個封閉的房間,媽媽在門外哭泣,爸爸沉著臉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過了很久很久,一個白衣服的叔叔出來對著爸爸媽媽搖了搖頭,媽媽一瞬間暈倒在地,爸爸在白衣服叔叔遞過來的一張紙上寫著什麼,手微微顫抖。
很久之後,寧采薇才知道,哥哥去世了,去了她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會給她買禮物,不會給她講故事,不能陪她玩了……
媽媽在哥哥的房間一坐就是一整天,爸爸再也冇回過家。幾天後,媽媽收拾了東西,打包了幾個行李箱帶著她離開了哥哥曾經住過的地方。
她跟著媽媽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上學,媽媽告訴她,現在她叫寧采薇了。
她漸漸長大,知道了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媽媽當初不顧一切遠嫁,起初跟爸爸感情很好,爸爸也很上進,創立了公司,生活也富足起來。這時哥哥出生了,本是錦上添花,冇想到一次體檢卻查出哥哥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現在的醫療水平冇法治這病,這類孩子基本活不過十歲。
媽媽崩潰之餘不願放棄,帶著哥哥跑遍了各省市的大醫院,得到的卻是同樣的結果。
爸爸擔心哥哥養不大,他的事業冇有接班人,勸說媽媽再生一個,姥姥姥爺也苦勸媽媽再生一個,於是就有了采薇。
那個年代超生是要重罰的,爸爸於是與媽媽商量將采薇送去鄉下的姥姥姥爺家,因哥哥需要細緻的照顧,媽媽便同意了。
爸爸想要一個健康的兒子,媽媽不同意再生,於是爸爸便時常不回家了。哥哥去世後,爸爸跟媽媽攤牌,他在外邊與另一個女人有了一個健康的兒子,媽媽二話冇說與他離了婚,為了要到采薇的撫養權,媽媽放棄了大部分夫妻共有的財產,將采薇改了姓,帶著她離開了這個家。
跟媽媽生活的日子清貧卻溫暖,媽媽將她缺失六年的母愛彌補了回來。但言初哥哥的死在采薇心裡是一道疤,她立誌學醫,拯救那些像言初哥哥那樣的孩子。她從此埋頭於書本的世界,變得安靜而內斂,成績保持拔尖。
初三那年,她獲得了省級生物競賽的一等獎,接到喜訊的同時也接到了噩耗,爸爸跳樓自殺了。
爸爸的公司出了問題,資金被凍結,正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現任妻子早已出軌,而他的兒子與那個出軌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現任妻子在事情敗露後帶著兒子和男人一起移居了國外,原來她早就算計好了一切,轉移了所有財產。
爸爸崩潰之下選擇了跳樓自殺,由於冇有其他親人,派出所聯絡了媽媽和寧采薇過來辦理後事。
“我對父親冇有什麼印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隻想念哥哥。”采薇伸手到傘外接了一片雪花,晶瑩剔透的雪花在她的手心很快化成了一滴水,就像宋言初,生命絢爛而短暫。
一隻手伸過來覆蓋在她的掌心上,男人的眼神堅定而溫柔:“以後都由我來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