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看起來比沈榆川還煩躁,他叉著腰原地轉了幾圈:“連營養液都喝不下了,你是想活活把自己餓死嗎?”
明知道這個病沈榆川自己也控製不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發泄罵了一聲。
沈榆川抬起手背隨意抹過唇上的水跡,嚥下喉嚨裡酸澀的味道。
“梨梨的蛋糕呢?”他問了句。
沈清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快步走去打開廚房裡的冰箱。
冇一會兒便提著一個包裝完好的小蛋糕出來,是昨天晚上沈榆川帶回來的那個。
“放心,冇人動你的,給你好好留著呢。”沈清源冇好氣地說了聲。
沈榆川視線落在被細心儲存了一晚上的蛋糕上,垂眸思考片刻後拿起放在一邊的勺子刮下一小塊奶油。
正要往嘴裡送時,沈清源不讚同地攔住了。
“你剛剛吐完,蛋糕太甜膩了。”
沈榆川掀起薄薄的眼皮,眸子深處是沈清源看不懂的痛苦與自厭,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看看,是不是隻能吃下她做的東西。”
他的身體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卑劣,沾染上她半分美好就貪心地想要得到全部。
沈清源神色糾結矛盾,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雪白的奶油被送入口中,口腔溫度讓奶油入口即化,口感變得順滑細膩,還帶著淡淡的巧克力香。
沈清源緊張盯著他一舉一動,就怕他又吐。
結果還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看似臉色平靜的沈榆川突然急促滾動幾下喉嚨,看上去是想把什麼東西嚥下,可惜他失敗了。
不過兩秒,胃裡又再次抽搐刺痛起來,掙紮著把他吃下的那小點東西驅趕出領地。
他吃得不多,這次冇有像剛剛那般吐得天昏地暗,但也讓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冇有生氣了。
見沈榆川冷著臉,固執地要再次嘗試,沈清源看不下去阻止了他折磨自己似的動作:“夠了,你的胃受不了。”
“程姨,讓醫生來一趟。”沈清源撥了電話,顰眉看著坐在沙發上失神的沈榆川。
他罕見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眼神空白遙遙望向窗外的夜色,心尖苦澀。
之前是半個廢人,現在呢,現在算什麼?廢物嗎?
他拿什麼去站到她身邊?
醫生來得很快,簡單給沈榆川做了個檢查。
“情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和之前一樣,還是胃病和厭食症的問題。”
醫生在本子上快速寫了兩句結果,又囑咐了句:“吃不下東西,那營養液和營養針要跟上。”
“如果連營養液也喝不下了呢?”沈榆川抿抿唇,揚起僵硬的脖子問了句。
醫生翻動病曆本的手停住,為難地看著他:“沈先生,光靠營養針是維持不住人體機能的。”
沈榆川眼神一沉,點頭示意“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沈清源在醫生給沈榆川做檢查時,眼神就不斷從沈榆川和那塊蛋糕之間跳來跳去,像是在思考什麼。
其實從早上沈榆川說自己和陸梨歡一起吃了早餐起,他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陸梨歡之前並不是冇有給沈榆川寄過自己做的小餅乾,可惜的是沈榆川的胃不領情,吃了一樣吐得一乾二淨。
而這次卻能吃的下早餐了?難道是因為沈榆川越來越喜歡那個小姑娘,所以胃也隨著主人的情緒變化?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剛剛小蛋糕又吐了?明明也是她做的。
沈清源不著調地想:總不能是人小姑娘在飯裡給沈榆川下藥了。
他是學心理學的,生理上解釋不通的事,他喜歡從心理層麵找答案,不過苦思冥想半天也想不出為什麼。
他總覺得有哪個重要的點被自己遺漏了,而這個點就是解決沈榆川厭食症根源的存在。
直到沈榆川說起營養液喝不下,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沈榆川原本有些失落,被他突然一驚一乍的動靜嚇了一跳,心情不佳的某人此刻臉黑得像鍋底。
沈清源拍了沈榆川肩膀一巴掌,眼睛放光:“你不是隻能吃得下她做的東西,邏輯關係錯了。”
臭小子還瞪他,等會感謝他都來不及呢。
沈榆川嫌棄地甩開他的手:“什麼錯了?”
“早餐是她做的,你吃了冇吐。可之前的餅乾和現在的蛋糕也是她做的,你吃了卻吐。問題關鍵根本不在於食物是不是她做的 ”
沈清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分析道:“而是,你吃東西時她在不在場。”
沈榆川原本不耐地欲起身要走,聽到最後一句話後豁然轉身,瞳孔微不可察地輕輕顫動。
沈清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聲音堅定緩慢:“你的厭食症很特殊,是源於你小時候對食物的恐懼,哪怕你長大後已經完全有能力脫離了當初困住你的環境,
但那時的陰影依舊籠罩著你,而梨梨恰好是在那個環境之下,唯一能給你安全感的人。
所以你的潛意識會不斷告訴你,隻有在她身邊,食物纔是安全的,你的胃才願意接受。”
沈榆川聽完下意識捂住了胃部,光是聽到她的名字,胃裡空虛饑餓的感覺就又加重了。
沈清源看他那樣,知道自己分析得**不離十。
“我很好奇,你們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才讓她對你有這種特殊的作用?”
沈榆川望著窗戶裡自己模糊孱弱的身影,眼眸劃過一絲懷念,記憶被拉回了他最痛苦,卻也最懷唸的那一年。
那時他母親去世冇多久,父親的情人便帶著私生子登堂入室,強勢地將她母親的存在悉數抹除,包括她生下的他。
擔心他的存在會和她們兒子爭家產,於是馬不停蹄找了個窮鄉僻囊的地方把他丟了過去,從此不聞不問,默許她留下的人折磨虐待他。
沈榆川當時不過十三歲,一夜之間母親病故,父親對他厭惡至極,人生髮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整日關在窄小潮濕的屋子裡不見天日,唯一的一扇窗戶還被封死,四周暗黑安靜地像在地獄。
繼母不敢光明正大地虐待他,於是便讓人三天兩頭餓著他,等他餓得頭昏眼花,饑腸轆轆時再大發慈悲地端著碗剩飯剩菜,施捨一樣放在門口。
沈榆川知道那些人無非就是想看他像落水狗一樣爬過來的狼狽模樣,然後在一旁高高在上地嘲諷幾句難聽粗鄙的話。
可他偏不,就算餓得暈過去好幾次,也咬牙不肯放下尊嚴服軟。
後來也許是擔心把他餓死會不知道怎麼跟沈家交待他們纔不耐煩地端了碗米飯放到他麵前。
這樣的日子冇過幾天,那些人再次端著飯菜過來時臉上帶著略有深意的奇怪笑容,語氣輕蔑:“吃吧。”
放下飯菜後卻冇有像之前那樣離開,而是抱著胳膊站在一旁,像是在期待什麼好戲上演。
警惕性讓沈榆川內心覺得不對勁,他試探著拿起筷子時,看到那些人明顯變得興奮戲謔的目光,於是猜到了他們在飯菜裡動了手腳。
果然,筷子一翻動碟子裡的菜,幾條帶著黑毛的蟲子便扭曲著身子出現在眼前,周圍的菜葉粘上了蟲子的黑毛,看上去噁心異常。
而碗裡的白米飯底部則是被人撒了石灰沙子,已經不能入口。
“特地給你加的料,怎麼不吃呢。”那些人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而在沈榆川越發黑沉幽深的眸子中漸漸笑不出來,隻覺後背發涼。
“不吃拉倒。”他們囁喏幾聲低低咒罵了一聲。
從這之後,沈榆川基本冇有見過正常食物,端過來的飯菜無一不被人惡意加了些東西。
菜湯泛著不正常的微黃色,還隱隱飄出淡淡的騷燥味,破碗裡老鼠的尺體已經腐爛生蛆。
密密麻麻的蛆蟲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扭動著身子,源源不斷散發出惡臭。
沈榆川隻是看了一眼便吐了,半跪在地上乾嘔一陣接著一陣,空蕩蕩的胃吐不出什麼,便抽搐著湧出酸水。
他就是在餓了三天三夜後遇見的陸梨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