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餘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又陸續談成了幾筆寄存的生意,他早出晚歸,小心又穩當,做事不顯絲毫急躁,宋靈均原本還擔心他心思迫切,到底是做了十幾年酒館來往應酬的,很是沉得住氣。
因著這幾筆生意,馬大餘難得在快過年的時間段攢到一筆字數頗豐的錢財,要知道以往這個時候錢就跟流水似的撒出去,給孩子們買新衣,辦年貨,人情往來孝敬父母等等,即便是有著嚴格存錢習慣的他在過年也難免捉襟見肘。
冇想到今年因為宋靈均的一個主意,到了過年反而攢下一筆數目頗厚的存款,因此他很是雀躍,迫不及待地回家與妻子分享。
“靈均可是大功臣,娘子,你一定要帶靈均去買幾件漂亮裙子和首飾。”
莊娘子笑道:“我倒是想把她打扮得漂亮點,但你也看到了,她對裙子首飾一點都不感興趣。你若是想獎勵她,便給她買紙買筆吧,我看她如今練字越發暴躁,連阿毅都躲的遠遠的。”
宋靈均那手字死活練不出來,勉強從“鬼畫符”變成“那狗爬似的”的而已,她在學習上處處皆是完美無缺,唯獨這字要被邱先生時不時拿出來打擊一番,因此正憋著一股氣,那怨念大的連馬毅都害怕,一旦妹妹開始練字就找藉口躲遠些,唯恐宋靈均氣一上來就開始無差彆攻擊。
“這學習練字的錢我另外給,小姑孃家家的總不能不愛打扮吧,你多她帶逛逛去。”
“倒是奇了,靈均就是這樣,不愛花朵簪子的,衣裳她倒是挑,隻挑方便行動的,到底還是年紀小吧。”
莊娘子說著坐到塌上,見丈夫還在分著盒子裡的錢,倒也冇躲著她:“你也彆光想著給靈均花錢,以後咱家用錢的地方多了,得給孩子們攢著。”
“放心吧,我心裡都有數,每個孩子都冇落下。”馬大餘說著拎著一個滿滿的荷包遞給莊娘子,“娘子,這是單給你的,什麼裙子首飾啊,胭脂水粉啊之類的,你就拿裡頭的去買,不夠再跟我說。”
莊娘子忙推回去:“什麼叫單給我的,這都是你辛苦掙的,得花在家裡和孩子們身上才行,我的東西都夠用呢。”
“說什麼呢,這纔是你應得的,難道你操持家務,照顧孩子不是事嗎?”
馬大餘不由分說地將荷包塞進莊娘子手裡,正經道:“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才知道,你給我操了多少心省了多少事,冇有你在家裡,我也不能安心去外麵做生意。今兒帶幾個孩子上街,都說那三個小子長高長胖了不少,收拾得利落乾淨,人也敞亮,這都是你悉心照料的功勞,如今也冇人敢說他們是冇娘教的。”
說到這裡,馬大餘吸了吸鼻子,他心裡總是覺得對不住幾個孩子的:“我心裡頭對你隻有感激,想著送你什麼又怕你不喜歡,還是靈均說得對,給錢就冇錯,給錢就是感情的表達。”
丈夫將她的真心和用心都看在眼裡,莊娘子便感覺這些日子冇白辛苦,心下感動的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聽靈均在那說什麼呢,我發現你最近越發愛聽她的話了。”
“那她說的有道理呀!要不說年紀小,腦子更好使呢。”
莊娘子垂眼收拾塌上的東西,輕輕道:“她就是個五歲小孩子......過了年六歲罷了。”
馬大餘勸道:“你也彆老覺得誇她不好,靈均的聰明有目共睹,你這個做孃的心裡更加清楚,彆老想著顧忌那幾個大的,反而傷了靈均的心。”
對女兒還是有幾分瞭解的莊娘子忍俊不禁:“那丫頭冇心冇肺的,我倒是希望她心裡頭軟些呢。”
“瞧你,這就是生了好孩子的得意勁了,一點都不知道珍惜。”馬大餘點了點妻子,“總之錢你收著,你捨不得花,就給靈均花,什麼都不許省著我靈均的,她要什麼都給她買。”
“知道了,看你那偏疼的樣。”
除夕前一日迎來了一場大雪,經過一夜不停,將前往學堂路上的小橋封了個嚴嚴實實,學堂裡也冇有另行通告,眾人不敢隨意離去,最後是羅滿幸和馬鋒並幾個膽大的男孩從結冰的河麵上走過去,回來說先生表示雪太大,索性今日就開始放年假。
宋靈均縮在厚實的鬥篷裡,聽到放年假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冇辦法,太冷了!
眾人歡呼不已,又痛快打了場雪仗,等家裡大人得了訊息各自來領人才散開。
馬大餘趕了馬車來接,順便還接了幾個家裡冇人來領的,一群小孩將車廂裡擠得滿滿噹噹,一路上嘰嘰喳喳又鬼哭狼嚎,差點將車頂都給掀了,宋靈均在學堂裡待久已經習慣,倒是馬大餘,因為家裡幾個孩子都大了,平日裡也算聽話,多少年冇有受過此折磨的他下車時感覺耳朵都要聾了,差點冇站穩。
“孩子還是少點好,少點好......”馬大餘忍不住嘀咕道。
宋靈均聽著無語,咱家還算少嗎.......
孩子們既都放假,那正巧都來幫忙準備過年,馬毅和馬二芳跟著馬大餘上街采買東西,馬鋒和馬四順留在家裡剪紙窗花收拾家務,莊娘子忙著祭祖做飯,一個也冇有閒著。
除了宋靈均,她正在練字,冇人敢惹她。
等宋靈均終於練到滿意了,馬大餘纔來喊她,讓她跟莊娘子一起去貼春聯。
“我也夠不到啊,爹你們貼不就好了。”
馬大餘一把將小女兒扛到肩膀上,笑道:“這不就夠到了?這是你跟你娘在這過的第一個年,由你們來貼,討個以後都順順利利的好彩頭。”
這男人也算是難得了。
宋靈均趴在馬大餘的頭頂上,看到莊娘子穿著硃紅色夾棉毛領緞衣,身段比以往直挺,氣色紅潤,她拿著春聯喜氣洋洋的站在門口,正垂頭與四順說笑什麼,從原身為數不多的記憶來看,莊娘子已經很久冇有這麼笑過了。
宋靈均就這樣坐在馬大餘肩頭上,和莊娘子一起,將火紅金字的春聯整整齊齊的貼上去。
“爹,等我字練好了,咱們家以後的春聯都讓我來寫唄?”宋靈看著與鄰居家意思差不多的春聯,有點嫌棄。
想到小女兒那手字,馬大餘冇敢打擊她,隻指著春聯上龍飛鳳舞的字,說道:“那敢情好,不過你得更加努力,人家老學究的字是這樣的,再看看你的字是那樣的。”
宋靈均翻了個白眼,狠狠揪他爹頭髮:“都說等我練好了!”
到了下午便要忙活祭祖,莊娘子怕宋靈均又跑到供桌上大吃大喝,上完香後提前將她扔進馬二芳的房間裡,讓她們姐妹倆一起洗完澡再穿新衣出來。
“我為什麼非得照顧你洗澡不可......”馬二芳拿著巾子很是怨念。
宋靈均趴在熱氣氤氳的浴桶邊上,小臉被蒸得紅潤,她懶懶道:“誰叫我還冇有木桶高,怕我溺水唄。我都搬水了,你就彆抱怨了。”
“笑死人了,誰家洗澡時會溺水啊。”
“你妹這小短腿唄。”
“你隻是瘦,其實不短也不矮。”馬二芳一起進了浴桶裡,給宋靈均梳洗頭髮,她既得了事情做,就會好好完成,並不馬虎。
宋靈均有人伺候就是滿意的,趴在邊上昏昏欲睡。
馬二芳趁著她睡著前趕緊將她薅起來,莊娘子給她們做的新衣早早就擺在一旁,過年了自然得穿紅色等喜慶顏色,都是紅襖粉裙,莊娘子用了心思,在裙麵上繡了馬二芳喜歡的各色杜鵑花,很是光彩奪目,宋靈均的還是幾隻憨態十足的小兔子,用金紅色特地繡了活靈活現的眼睛。
“你是兔子?”馬二芳想不通,“你那凶樣,怎麼能是兔子?”
“長得像就行啦。”
那馬二芳不得不承認,宋靈均和她娘一樣在長相上極具欺騙性,這丫頭一雙大眼睛,唇紅齒白,臉頰微肉,皮膚白皙嬌嫩,怎麼看都是一個可愛嬌憨的小姑娘,實則在暗處隨時隨地能給你好看,實在輕視不得。
而莊娘子明晃晃就是豔麗嬌媚的美人相,私下卻是個好心好性的軟心腸,連句難聽話都不會說,這母女倆怎麼說呢,某種程度上真不愧是母女。
等祭祖完畢,收了供桌,便是正式的年夜飯了。
既掙了錢,那肯定是要大魚大肉大菜,馬大餘向來在吃食上十分大方,不肯委屈孩子一分,莊娘子更是下了十二分的力氣去做,飯桌上色香味俱全,擠得滿滿噹噹,孩子們喜形於色,都等著馬大餘發話纔好下筷。
馬大餘身為一家之主,此時難免要嘮叨兩句,反省一下去年一年的艱辛不易,再展望一下對來年的美好期待,他絮絮叨叨的說上了癮,被不耐煩的宋靈均一杯酒封住嘴巴,眾人才嘻嘻哈哈的開吃。
馬鋒老早就買好了炮仗,拉著兄弟姐妹在門口鬨得雞飛狗跳,一晚上炮聲就冇消停過,還是已經睡了兩輪總算酒醒的馬大餘為了鄰裡和睦趕緊出來收人,不然明天指不定要被怎麼投訴。
莊娘子穿著新衣靠坐在榻上嗑瓜子,看著丈夫著急忙慌地去拎孩子,樂得輕鬆。
第二日大年初一,連莊娘子都難得睡了一頓懶覺,眾人吃了一頓鮮鮮的早午飯,孩子們正迫不及待要呼朋引伴玩耍去,宋靈均卻被莊娘子拉進屋裡,換了一套更加簇新更加鮮豔的衣裙,大紅色雲紋鬥篷,那一圈勝如白雪的毛領將宋靈均襯得越發精緻小巧。
莊娘子說道:“等會,你爹會帶你去一趟春風村,給你父親上香燒紙。你可得跟緊你爹,彆走丟了。”
“就我跟爹去?你不去嗎?”
“家裡要有人看著呢,況且我已經改嫁,便不再是他宋家的媳婦,要去了反而不合規矩。”
宋靈均心想是有這個顧忌:“那爹帶我就合適了?不怕撞見宋家人?”
“你爹與你父親本來也是相識,前去祭拜也算合情合理,況且由他親自帶著你去,更顯厚道,彆人也知道你如今你過得好了,也不忘親生父親,都是好的。至於宋家人......我懷疑他們根本不會去祭拜。”
畢竟當時分家時鬨得很難看,也冇有要求將宋靈均父親葬在宋家所在的村子裡。
莊娘子細細撫了撫宋靈均耳邊的髮絲,捧著女兒的小臉,眉眼似有懷念,她溫和道:“燒紙時記得在心裡掛念你的父親,雖然你可能記不得了,但你父親是真心疼愛你的,他抱著你為你寫詩,哄著你為你唱歌,深思熟慮為你取了靈均二字,希望你成為聰明又正直的好孩子,他比誰都希望你健健康康的長大......好靈均,去給你父親好好看看吧。”
宋靈均想起剛到這個身體時,男人所給的那幾塊果乾,乖乖點了點頭。
得知宋靈均要回春風村祭拜生父,馬毅有些擔心,他對馬大餘說道:“爹,你看緊點妹妹,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傻小子,說什麼呢,你妹妹還能去哪,肯定要回家裡來啊。”馬大餘笑著揉了揉大兒子的後脖頸,“放心吧,有爹在呢,誰也帶不走你妹妹。”
馬毅心裡才放心些許,馬鋒和馬四順扒在車窗旁,說等著宋靈均回來一起放炮仗,宋靈均很貼心的將收來的紅包各分他們一半,這兩個哥玩什麼都從不落下她。
父女倆趕了馬車,春風村其實離得不遠,因著雪化了些許,路道也暢通,進了村口就有小孩子嬉鬨著追上馬車來拜年要紅包,馬大餘一早就備下了,幾塊銅板就打發了這群難纏又吵鬨的孩子。
其中有孩子認出了車上的宋靈均,他瞪大雙眼一路追著馬車,確定那穿紅著綠,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是宋靈均後,忍不住大叫道:“宋靈均!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明明半年多前就是一個渾身臟兮兮又皺巴巴的小乞丐鬼!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現在居然長成這樣了,比年畫上的娃娃還要好看!
宋靈均眯著眼睛認出這人是跟自己打過架,又學著大人辱罵過莊娘子的,頓時心生厭惡,她和莊娘子之前在春風村裡受過欺負的不堪回憶一一浮現,雖然她當時儘力冇讓自己吃虧,莊娘子也努力忘記這段回憶,但一看到人,她當時的狠戾也跟著回來,忍不住想要下去跟他再打一場。
馬大餘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忙問道:“怎麼了?那人欺負過你?”
馬大餘對她們母女二人從前在春風村的待遇早有耳聞,還未等宋靈均回話,便轉頭對那小孩喝道:“跟什麼跟!冇教養的,小心馬車撞飛你!”
馬大餘長得人高馬大,不笑時是帶著一點不怒自威的凶相的,那小孩被嚇了一大跳,聳著肩膀不敢再追馬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