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天氣漸熱。
靜儀來時,柳姒正和祁媽媽在包粽子。
她走過去拿起一個包好的粽子,四方的角被包得緊實,不會露餡,一看就知道是個熟練的。
她讚道:“這粽子包得整齊,定是祁媽媽包的。”
又拿起一旁被包得奇形怪狀四處“露餡”的粽子,故作遲疑地說:“這個嘛……”
見她不接著往下說,柳姒問:“這個怎麼了?”
“這個這麼特彆,定是阿姒包的!”靜儀毫不客氣地調笑。
柳姒聞言睨了她一眼,有些氣餒,將手中的箬竹葉一扔,“不包了,包了一上午也冇包出個名堂。”
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靜儀對著柳姒招手,“快來嚐嚐我府上新製的涼茶,特地給你帶來的,最能消暑氣。”
端午前後,草木藥性最強,這幾日采藥為一年最佳。如今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各家也都製了些涼茶消暑。
柳姒嘗不慣涼茶的一股子藥味兒,艱難飲下一碗後就冇再多喝。
“今日端午,你怎麼不進宮陪陪貴妃?”
聞言,靜儀拿起錦扇扇了扇,“這個時辰,那人約莫也在,我就不去湊熱鬨了,晚些進宮也是一樣。”
那人自然指的淮王。
恰巧秋蘭捧著個紙鳶進來,“今日天晴,公主們不如去院子裡放紙鳶?”
那紙鳶是個金魚樣式,兩隻眼睛溜圓,彩色的魚鰭和尾巴,做紙鳶的人手藝不錯,做得活靈活現。
看著紙鳶,靜儀一時起了興致,拉著柳姒一同去放紙鳶。
午飯後靜儀同沛國公夫人打馬球,柳姒不會,便不湊那個熱鬨自個兒出門轉悠去了。
一路上十分熱鬨,於是柳姒遣了隨從,隻帶著平意一道逛街。
無論走到哪裡,能看見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上了艾草和菖蒲,以求驅邪祛病,驅蚊蠅蟲蟻之功效。
空氣中亦有蒼朮燃燒後的味道,清香撲鼻,聞之令人神清氣爽。
走至一處,看見工人們正在製作夜間的龍燈舟,將船隻裝飾成飛龍的模樣,上麵放上花燈,百姓們則在上麵敲鼓奏鳴,夜間伴著煙花聲,非常喧鬨繁盛。
隻可惜如今尚在白日,倒是看不到那般景緻。
一旁的幾個孩童湊在一塊兒嬉鬨,柳姒走近,瞧見他們正在鬥草。
孩童鬥草自是“武鬥”。
所謂“武鬥”:便是兩人將各自所找尋的葉柄與對方相勾,捏住兩端相拉拽,葉柄斷者為輸。
這倒是柳姒幼年時才玩過的遊戲,她突然懷念起來,走過去蹲在那群孩童麵前,“阿姊能加入你們嗎?”
孩童們也大方,毫不排外地同意了她的加入。
五局三勝。
柳姒憑著高超的鬥草技術,鬥遍群童無敵手。短時間內,儼然成了孩子堆中的“鬥王”,眾童都以她馬首是瞻。
有些重情義的,甚至要與柳姒義結金蘭或桃園結義。
這些讓他們日後想來都是玩笑的話,柳姒每個皆認真迴應,絕不含糊。
隻因為稚童之心,最是純潔無瑕,不沾染利益**。
剛與一小兒說完“共患難”的誓言,一個兩歲的丫頭拿著柄草葉,葉身為橢圓形,葉尖兒細圓,葉下吊著一串串小鈴鐺樣的白花。
那丫頭問柳姒,“阿姊,這是什麼花?”
柳姒拿起那草葉仔細看了看,然後摸了摸丫頭的小腦袋,搖搖頭,“阿姊也不曉得。”
“此乃黃精花。”一個清靈悅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柳姒看向出聲之人,是個若空穀幽蘭的美人。
一身藍白色襦裙加大袖衫,鬢邊戴著隻藍色點翠蝴蝶,發上插了兩支深褐色木簪,麵帶素紗。
宛轉雙蛾遠山色,清眸流盼。
話音還在繼續,“此花根莖可入藥,味甘,有補氣養陰,健脾益腎之效。”
說完,女子解下素紗朝柳姒行禮,“娘子端午安康。”
柳姒亦行禮回道:“端午安康。”
她稱讚,“娘子博識,我家中排行第六,名喚六娘,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女子聞言,麵上顯出兩抹紅暈,急忙羞澀解釋,“奴擔不得‘博識’二字,隻是先父生前常用此藥,是以知曉一二。奴名喚張輕羽,娘子喚我羽娘便好。”
看著她空無一人的身後,柳姒問:“張娘子外出怎得不帶女侍?”
因瞧張輕羽衣著布料不像平常人家,是以她有此一問。
“我方纔與女婢走散了。”張輕羽停頓了下又道,“我鮮少出門,不太曉得回去的路。”
柳姒笑著指了指她身旁一言不發的平意,“無妨,你家住何處?我二人可送你回去。”
“仙樂樓。”
此話一出,柳姒麵色無常;平意卻是臉色有些怪異。
隻因仙樂樓乃是上京城中有名的風月場所,曾有貴人一夜之間花千金隻為見妙舞娘子曼妙舞姿。
柳姒並未因張輕羽乃歡場女子便輕視她,恰恰相反,兩人十分投緣,一見如故,路上相談甚歡。
到了仙樂樓前時,二人仍覺意猶未儘。
張輕羽為表感謝,將新做好的香囊贈與柳姒,“裡麵有雄黃,硃砂,白芷,蘇合香等,掛在帳上可化濁驅瘟。小小心意便當答謝,切莫嫌棄。”
柳姒欣然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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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下人早已煮好了蘭湯,等著柳姒回來沐浴洗去身上的邪氣,據說這日采的草藥熬製的蘭湯可治百病。
此為端午的“沐蘭湯”。
沐浴好後柳姒將香囊係在床角,聞著裡麵散出的香味兒,心中不由得歡喜。
實難遇到一個與她興趣相投,合她胃口之人。
是她之幸。
她踩著晚膳的點兒踏進謝晏屋中,今日謝晏的飯桌上有酒,是柳姒特地吩咐上的雄黃酒。
用膳前,如同變戲法般,柳姒變出個五色繩係在謝晏的左手腕上,她又抬起自己的右手比在他的手旁。
一大一小的手腕上,都繫上了一根五色繩。
而後她滿意地點點頭。
看著腕上的五色繩,謝晏低聲問她,“我已不是孩童,你給我係上這個作甚?”
“自是佑我竹君安康。”
說完柳姒又拿起雄黃粉,倒上點兒酒混勻,用筷子蘸了雄黃,在謝晏額上寫了個“王”字。
寫完她看著自己的傑作,哈哈大笑。
五色繩和麪上畫雄黃都是她與孩童鬥草時發現的,她見兒童們手腳腕上皆繫有“青、紅、白、黑、黃”五色絲線編成的五色繩;額麵,耳垂上皆畫上雄黃。
於是路過賣綵線的鋪子時她便買了三份繩線,給謝晏、平意和她自己都親手編了一根。
被柳姒戲弄,謝晏不甚在意,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他隻由得她去,不加阻止。
笑著笑著,柳姒卻看著謝晏,問道:“竹君,我可以親你嗎?”
此話一出,謝晏愣住,不等他反應,柳姒已經近身親了上去。
隻是不是親的嘴唇,而是臉頰。
動作輕柔,珍而重之,不含一點兒慾念。似有一瞬間的錯覺,謝晏險些以為柳姒真的愛重於他。
心裡像是被人灌進了熱流,驀然收緊,他竟有些呼吸困難。
“竹君,端午安康。”麵前人柔和的聲音闖進他的耳中。
他不敢再想,端起杯中的雄黃酒一飲而儘,苦澀辛辣的味道滑過喉嚨。
藏在衣袖下的手掌漸漸收緊,他強迫著自己慢慢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