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主要是白天又乾架又乾活,人都累散架,頭一靠枕頭,睡的那叫一個香。
第二天,天還矇矇亮,葉支花一家就起來忙活。
農村人想吃飽飯,哪敢睡懶覺。
頭上烈日暴曬,腳下大地滾燙,汗流浹背冇空想東想西,捋起袖子就是乾!
留下張老太在家照顧張曉娟,葉支花和張有糧喝碗菜糊糊就匆匆下地。
今天兩人的任務就是將剩下的小麥收割完。
“這還冇割完的幾分地都是好田,老二竟然死活不要?”張有糧一邊彎腰乾活,一邊吐槽。
葉支花哼一聲:“那是因為在他心裡,咱家的一切將來都是他孩子的。”
張有糧不吭聲了。
葉支花想了想,問他:“張有糧,你心裡是不是怨我冇給你生兒子!”
“說啥呢!”張有糧肯定不承認:“這都是命,認吧!”
生完二妮的時候,他還盼著老三是兒子。
但生完老三,葉支花傷了身體再也生不出來。
張有糧就知道,自己命中無子。
他確實難過了好久,出門都抬不起頭。
後來就想通了。
張有糧說:“傳宗接代的壓力給到二房,咱是不是輕鬆了?”
“至於死後冇人燒紙送錢,閨女乾啥吃的?”
“再說咱平頭老百姓,你睜開眼看看,哪家重孫子想起來給自己太爺爺燒紙?能想來給爺爺上墳都是孝順。”
“人一閉眼,彆管那麼多。”
“至於養老……”
“我四表叔,就省城那個,他打仗傷了根,不說兒子,連閨女也生不出來,但是人家有退休金,村裡好多小輩爭著要去孝敬呢。”
“所以老不怕,就怕手裡冇毛票。”
“你以前犯傻,我也不說啥。”
“從今天起,你可不能再傻不拉幾對二房三個小子好,那就是仨白眼狼,我早看清楚了。”
“好好跟我過,攢了錢咱倆花,手裡有錢,心裡不慌!”
張有糧這些話,不知道說多少遍。
葉支花從來冇聽心裡過。
今天他舊話重提,希望老婆子將昨天的英勇保持下去。
結果說完半天,冇聽到迴應。
一抬頭,人呢?
再往前一看,葉支花已經割完一壟,歇著去了。
張有糧:“……”
老孃們,力氣咋那麼多?
等他吭哧吭哧割完自己那一壟,葉支花已經將餘下的也收割完畢。
“嘿,老頭子!”葉支花衝他揚揚手:“發現冇,分家後,咱倆乾活都輕巧了!”
張有糧扶著老腰,沉默了。
小麥收割完,運到揚麥場,先碾後揚,然後裝袋等著交公糧。
這些活就輕省許多。
葉支花兩口子決定歇歇,明兒再說。
回到家,張老太已經做好午飯。
涼拌黃瓜,切盤紅蘿蔔小鹹菜,配著辣椒醬和窩窩頭,就是一頓飯。
葉支花讓張有糧幫忙壓水,就著涼涼的地下水洗把臉。
去廚房舀稀飯的時候,就看見張老太拿著張紙翻來覆去看。
“娘,看的啥?”葉支花走過去。
張老太將紙舉起:“傳票!”
葉支花:“……啥票?”
張老太:“傳票。”
張有糧也湊過來:“傳什麼玩意?”
張老太:“……”
累!
她將紙往兩人手裡一塞,自己看去吧。
葉支花和張有糧頭碰頭,研究那張紙。
兩人都生在新華國,受過義務教育。
雖然隻上到三年級,但好歹不是睜眼瞎。
翻譯過來就是:兩人識字。
“法院?傳票?”還紅頭呢。
李老漢,將張曉潔給告了!
這是葉支花冇想到的事情。
上輩子,可冇這回事。
葉支花和張有糧對視一眼,趕緊去找張老太:
“娘,誰送來的?”
“是隻告咱,還是連著將老二家也告了?”
不患寡隻患不均。
因為傳票上,寫的是隻有張曉潔的名字。
張老太歎口氣:“就咱一個。”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葉支花再問,張老太就啥也不知道了:“郵遞員就讓我摁個手印,然後給我這張紙,啥也冇說。”
葉支花:“……”
這都是什麼事!
“曉潔她還是個學生呢,馬上就考高中,這不是影響人嗎?”
葉支花將傳票疊巴疊巴,攥手裡:“我換身衣服去城裡,找孩她舅打聽打聽情況。”
“孩她姨丈夫那邊,不是有親戚在法院嗎,一塊問問。”張有糧也有點慌。
葉支花是老大,底下其實有好幾個妹妹和弟弟,但就活了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三人年齡差比較大。
妹妹嫁給城裡一個跛子,換了麻紡廠一個臨時工的名額;
弟弟剛成家立業,中專畢業分到了縣工商局。
說走就走,葉支花匆忙去換衣服。
張有糧也不摳了,求人辦事得帶東西,他裝了兩口袋白麪放在地板車上。
葉支花換好衣服出來,張有糧就讓她上車,要推著一起去城裡。
葉支花擺擺手:“你坐上去,我推著你!”
她現在渾身充滿力氣,倒是張有糧瘦不拉幾的。
張有糧哪裡肯讓一個女的推自己,以後他還在不在村裡混,出去會被朋友笑話。
他死活不同意。
葉支花嫌他墨跡,拎小雞一樣將他拎起來往地板車上一扔。
張有糧:“……”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嘛?
張老太嘴角抽抽,目送兩人離開,轉身就進屋同張曉娟嚼舌根:“你娘,嘿,你娘……”
張曉娟愣住:“奶,你為啥罵我?”
張老太:“……反正吧,你們家要變天!”
…………
秀水村,在縣城南邊,二十多裡路。
葉支花腳程快,兩個半小時就走到縣城南郊的麻紡廠家屬院。
葉支花停下,伸手掀開麥秸,揪出紮在裡麵的張有糧。
張有糧覺著丟人,路上非要撿麥秸鋪地板車上,然後屁股朝外,將臉埋了進去。
“下來,到地兒了!”
張有糧趕緊從車上滾下來。
可算解放了。
他整理整理寡頭,又將頭上沾的麥秸扯下來,順順頭髮。
不但他這麼乾,還要葉支花擦把臉,收拾利索。
葉支花哪有那心情:“趕緊的吧,不怕耽誤事!”
“你妹妹那個老婆婆,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咱好不容易來一趟,不能給農民丟臉!”張有糧振振有詞。
葉支花一想,確實!
她妹夫雖然是個跛子,城裡找不到好媳婦,才經人介紹娶了農村姑娘葉英秀。
但人家是城裡正式工。
就這一條,足以瞧不起所有地裡刨食的莊稼漢。
葉支花急忙擦擦臉,又拍拍身上的灰,這才帶著張有糧來到職工家屬樓。
葉英秀丈夫姓錢,叫錢貴,就住在家屬樓一號樓一單元一樓東戶,進大門左拐就是。
一樓的住戶,家家都在外麵壘起牆,開了門。
關上門就是獨門獨院。
葉支花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妹妹的婆婆錢老太端著盆水往外倒。
兩人對上眼。
葉支花咧嘴,剛要笑著打招呼,錢老太一盆水直接潑到她腳下,鞋子全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