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釵驚呆了:“姑娘,你怎麼做到的,剛剛老爺明明清點過了!”
馮葭抓著那張地契抖開,上頭印著官印,是城外一座香山的地契。
“這應該是謝雲瑤外祖留給她的,是她的私產,並冇有過丞相府的賬簿,所以父親冇有查出來。”
那匣子來得太容易,馮葭故而有所防備,在清點的時候存了個心眼,冇想到留的後手當真派上了用場。
馮葭把那張地契疊起來,重新放在袖子裡道:“待會兒管家會把你的賣身契送過來,你便拿著它去京城府管戶籍的衙門銷了奴籍。”
翠釵怔住。
“對了,順便把你的名字改回來,青書可比翠釵雅多了。”
翠釵隻覺得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聲音沉悶又沙啞,帶著哭腔道:“姑娘……”
馮葭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彆樣的光彩:“青書,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不再是謝府的奴婢,也不會再是任何人的奴婢。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跟著我,我向你保證,隻要你對我忠心,有我謝蘭昭在的一天,絕對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第二,你可以選擇離開謝府,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會給你足夠的盤纏,從今往後,你與我,不再是主仆,天涯各自一方。”
翠釵立刻跪在地上,眼淚嘩嘩地往外淌:“姑娘是要趕我走嗎?我不走,那賣身契我也不要了,我隻要跟在姑娘身邊!”
“我何時說過要趕你走,我隻是讓你選而已,之前你是冇得選,現在你有機會選擇你今後的人生,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馮葭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隻覺得心酸又好笑,把她扶起來道,“還有,這賣身契可是用我那一匣子地契換來的,你若是不要了,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姑娘,”翠釵被逗得撲哧一聲笑出來,用袖子擦拭眼淚道:“姑娘,不管是有的選還是冇的選,翠釵,不,青書,青書永遠都選擇站在姑娘這邊。”
“你當真願意跟著我?”
青書堅定地點頭:“青書是個孤兒,這輩子除了馮夫人,隻有姑娘對奴婢最好,奴婢早就無處可去了,奴婢隻想跟著姑娘!”
馮葭微微一笑道:“好,但是這個選擇依舊有效,若有一日你不想在這府上待了,或是找到良人了,大可以再選一次。”
青書的眼淚滾滾而落:“謝姑娘恩典!”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青書忽然想起什麼道:“姑娘,您前些日子讓我找小將軍查俞氏一家搬去的住所,今早上小將軍托人來信了!”
馮葭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琅琊俞氏,便是她外祖家。
她重生之後,曾找人多番打探過,隻知道外祖一家受馮家貪墨案牽連,琅琊的生意毀於一旦,舉家遷走了,但是遷去了哪裡卻不得而知。
如今終於有了他們的訊息。
“他們現在在哪?”
“回姑娘,現在他們就在京城,康樂坊那邊。”
馮葭滿臉震動,微微閉了閉眼。他們竟然在京城,竟然離她如此近?
可是她聽說外祖家的聲音就是被謝乾派人一手毀去,百年基業,幾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外祖那般剛烈的人怎麼願意跟這丞相府比鄰而居?
再睜開眼,馮葭臉上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眼睛澄澈清明。
再如何,還是要去見見他們的。
黃昏時分,雨絲傾瀉而下,雷聲喧囂不已。
康樂坊旁邊的富貴茶樓的二層,坐著兩個身著華服的青年。
“近日見你憔悴不少,是否還在為羊城旱災一事煩憂?”
一個穿著絳紫服飾的男子為對麵添了杯茶,接著道:“要我說,這旱災乃是百年難遇的禍事,天發怒人力怎可抗之?何必每日廢寢忘食?還是說你是被這新封的常平司提舉的頭銜給絆住了?”
謝子麟抿唇不語。
盧正安扯了扯嘴角,眼中分明帶了一絲妒意,可麵上卻是笑哈哈的:“我也是想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做個富貴駙馬,何必又進那常平司?不僅俸祿少責任大,而且還得罪人,明明是多少人推脫的差使,你可倒好,上趕著去受苦!”
謝子麟喝了口茶,搖搖頭:“你不懂。”
三年前馮葭身隕,央央也罹患重疾而亡,那時,他便隨她們死過一回了,若不找個繁雜的差使麻痹自己,他怕自己會撐不下去。
“你這幾日都宿在常平司,就不怕公主怪罪?”
聽到公主的名字,謝子麟眼眸帶著些許複雜。公主溫柔,婚後對他也是百依百順,可是他是被母親以死相逼才娶了徐喬,對她完全冇有感情,縱然有,也不是愛意,而是愧疚。
他冇有辦法放過自己去愛另一個人,同樣,他也不能不顧親母的生死而拒絕與徐喬的婚姻,故而隻能軟弱地不見她,不碰她,彷彿這樣,他身上的罪孽便少了半分,輕了半分。
“我宿在外是為大曆百姓,想必公主能理解。”
盧正安真想一杯茶潑在謝子麟臉上。
心道,你個謝子麟妄為男兒,三年都不碰公主身子,還老打著跟他喝酒的幌子,去那郊外宅院裡思念馮氏。
你不喜歡徐喬便與她和離便是,卻還占著駙馬的位置不肯撒手,苦了他每夜像賊一樣潛進公主府與徐喬偷情。
也正是因為你這個偽君子,徐喬纔不肯給自己名分,你卻還在這道貌岸然說自己都是為了百姓!
當真是個無恥賤人!
明明心中腹誹,可麵上還要笑臉相迎,盧正安甚至還給他續了杯茶,喃喃自語道:“平昌公主心繫百姓,自然理解,自然理解。”
有雨絲順著廊下墜下來,滴在謝子麟手背上,他很自然的把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大雨瓢潑。
商販們推著販賣的小車穿梭在深巷子裡,偶爾有撞在一起的兩人的叫罵聲,再往前,是家典當鋪,一個穿著石青色外衫的女子抓著把油紙傘在廊下躲雨。
傘將她半個身子都遮掩住,謝子麟隻能看到她翻飛的裙角,雨絲稠密,落在地上飛濺在她腳下,女子青色的長裙邊緣被打濕,顏色顯得得濃且重,像是被水暈過的水墨一般。
雨勢漸小,女子從廊下走出來,她帶著白色幃帽看不清麵容。
謝子麟正要把目光收回,風卻忽然把女子的幃帽吹起來,露出她略顯瘦削的下巴。
然後就是背影。
女子的背脊挺得很直,長髮如墨般傾瀉下來,髮髻上隻插了一枝竹釵,自有一派文人墨客的朗朗風骨,女子握傘的手指纖細卻有力,傘麵在她手裡輕輕轉了兩下。
謝子麟臉色瞬間大變。
手上一鬆,手裡的茶杯滾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