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公公見狀,正要悄悄退下去,卻聽到門口一個婢女的聲音喊道:“公主殿下,宮裡來人了,說是從大宛進貢來一批新的繡品,皇後孃娘特意挑選了一批送到咱們公主府來,讓公主挑選。”
允公公抬頭看了一眼平昌公主,然後對著外頭喊道:“公主已經歇息了,挑繡品的事明天再說吧!”
婢女卻道:“過來送繡品的是皇後孃娘身邊的秀嬤嬤,說是今晚一定得讓公主出來挑一眼,她纔好回宮覆命!”
秀嬤嬤可是皇後孃孃的陪嫁丫鬟,皇後跟前的大紅人,也算是平昌公主道半個奶孃,今晚上這麼匆忙過來,又一定要平昌公主出去見一麵,顯然不隻是過來送繡品這麼簡單,可能是皇後孃娘派過來訓話來了。
允公公隻好為難地再次看了一眼平昌公主:“主子,您看這……”
“公主……”盧正安卻拽著平昌公主的另一隻靴子不肯撒手,話語間有懇切爭寵的意味,“公主,左右就是個老嬤嬤,讓她等片刻又何妨,我們先……”
“冇眼色的東西!”平昌公主滿臉嫌惡,一腳踩在盧正安的肩膀上,直將他踹翻在地,道:“給本宮滾!”
盧正安癱在地上呆了呆,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看到平昌公主真的發怒了,隻好連滾帶爬地跑了。
正殿裡,秀嬤嬤坐在下首位上,旁邊站著幾個宮女,宮女們依次排開,每個人的手裡都抓著一塊繡品,繡品的樣式各不相同,但都清一色的貴重旖旎。
平昌公主由允公公扶著從內殿裡款款走出來,對著秀嬤嬤笑道:“嬤嬤,這種送布匹的小事,讓手下人做就是了,還勞您老人家親自跑一趟了!”
秀嬤嬤站起來福了福身子,笑笑道:“公主哪裡的話,為皇後孃娘辦事,是奴婢的本分,況且這一批的繡品都是天下孤品,讓其他人送,奴婢自個兒不放心的。”
平昌公主的目光從琳琅滿目的繡品上依依掃過,最後停在最中間一件,繡有鳳凰飛天圖案的那件上,那也是離秀嬤嬤距離最近的一塊刺繡。
平昌公主輕輕拂過緞麵道:“不愧是大宛國的貢品,這樣的繡工,這樣的繡法,我大曆最好的繡娘怕都趕不上十分之一!”
“皇後孃娘也是這麼與奴婢說的,所以大宛國的使臣前腳剛走,後腳便就差奴婢給公主殿下送了一批過來,”秀嬤嬤狀似無意地走到平昌公主的身後,像是也想要仔細看一看那鳳凰飛天,實際上在平昌公主的耳邊壓低聲音道:“皇後孃娘這番遣奴婢過來不單單隻是送繡品,還差奴婢給公主殿下帶了幾句話。”
平昌公主的臉絲毫未變,眼睛也是盯著繡麵的,聲音淡淡道:“徐喬謹記皇娘教誨。”
秀嬤嬤道:“皇後孃娘說,一轉眼公主殿下與駙馬也已經成婚近三年了,可怎麼看著殿下的肚子竟然是一點動靜都冇有?”
平昌公主聞言一怔,握著繡麵的手夜跟著隱隱發白。
“皇後孃娘也是心疼殿下,差奴婢提醒公主一句,即便是夫妻感情再好的兩個人,日子久了也難免會生嫌隙,何況駙馬爺之前有過原配夫人,也有過孩子,雖然那孩子死了,但保不齊哪天夢迴時分駙馬想起來,感慨起從前,所以差奴婢提醒殿下,應當早做打算,要個自己孩子。”
平昌公主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徐喬記下了,除了這個,皇娘可還說了什麼?”
“娘娘還說……”秀嬤嬤停了一下,表情竟然有些難以啟齒。
平昌道:“皇娘說了什麼,嬤嬤但說無妨。”
秀嬤嬤這才道:“皇後孃娘是怕公主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才托奴婢多問一句。駙馬之前已經有過孩子,按照常理說那方麵應該是正常的,那公主……”
秀嬤嬤輕咳一聲:“公主是否有遣太醫瞧過?”
“皇娘……”平昌公主又驚又愕,聲音僵硬道,“皇娘怎麼好端端問這個?”
“公主不必羞恥,”秀嬤嬤道,“皇後孃娘知道公主臉薄,不肯說與她,所以直接向太醫院的婦科聖手張大人要來一張秘方,聽說那戶部尚書的三姑娘成婚五年還未有孕,就是吃了這劑良方之後,不到半月便懷上了,而且一舉得男!”
秀嬤嬤笑笑道:“那張方子奴婢已經夾在刺繡當中了,公主殿下一定要按藥方抓藥。奴婢的話也都帶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平昌公主捏著帕子的手指纏在一塊,虎口處被自己掐得發白,那種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從腳底爬上來,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遊街示眾一般,她強忍著心底的情緒,讓自己麵頰上的肌肉不至於顫抖得那麼厲害,僵硬地轉頭對嬤嬤說道:“既如此,那就不送嬤嬤了。”
秀嬤嬤走後,允公公立刻走步上來報喜:“皇後孃娘真是心疼殿下!竟然送瞭如此多的貢品!”他站在平昌公主身後,完全冇有看出來自家主子臉上的異常。
玲琅滿目的刺繡,每一件都價值連城,落在允公公的眼裡就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平昌公主卻如完全聽不到一般,她心底全是驚濤駭浪。難道是她不想要生孩子嗎?難道她的肚子冇有一點動靜,她就不著急嗎?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來怪罪她!還說都是她的問題!
明明是駙馬!
平昌公主閉上眼,眼裡全是心酸和苦楚,她與謝子麟成婚三年,除了成婚那日他因為醉酒碰了她之外,整整三年都未曾踏進她的閨房半步!他根本冇有碰過她!她一個人如何懷上孩子?!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麼錯!她隻是太過深愛駙馬,所以她纔會殺掉馮葭!她隻想離他更近一些罷了,她有什麼錯!!!
錦緞是上好的料子,刺繡也是絕世孤品,可落在平昌公主眼中,卻像是一個個麵目可憎的麵孔,正在看她的笑話一般!
平昌公主怒不可遏,拔掉髮上的簪子,徑直走到那堆繡品當中。這一匹上印出來的是南城郡主嘲諷嘴臉,那一匹上是孟氏高傲的臉龐,這張刺繡上是皇娘在對她指指點點,那張刺繡又是謝常蓉的幸災樂禍,這張是馮葭,這張則是謝子麟……
“去死!都給我去死!”
簪子從中間狠狠一劃,綾羅綢緞立刻從中間一分為二,如此華麗貴重的貢品至此毀於一旦。
“公、公主!”允公公的公鴨嗓因為震驚越發顯得尖細,他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捧起地上的繡麵,然而那料子已經被毀得徹底,冇有一絲挽救的餘地。
允公公痛心不已,彷彿在滴血。
“公主!這可是禦賜之物,您這樣隨意毀壞,若是傳出去,如何是好啊!”
然而平昌公主充耳不聞,她的鬢髮淩亂,眼神有些渙散,但腳步卻又快又穩。她走到一匹匹的絹布前,又一匹匹地劃花,就像是劃花那布匹上一張張的臉!
不過半柱香,所有的繡品、綢緞、布匹,都毀在平昌公主的銀簪下。
平昌公主看著一地的狼藉,終於有了一絲慰藉,忽然,她聽到旁邊一陣笑聲。
“誰!”平昌公主轉頭,卻什麼也冇有看見,允公公正跪在地上默默流淚,其餘奴婢則跪在一側瑟瑟發抖。
又是一陣笑聲,這次是在右邊!
“是誰!誰在取笑本宮!”平昌再次轉頭,然而又是什麼都冇有。
連續幾次,平昌開始抓狂。
“馮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陰魂不散!”平昌公主的眼神更加渙散,對著空氣吼道。
“殿下你怎麼了?”允公公終於察覺到了異樣,立馬撲到平昌公主腳邊。
“馮葭!果然是你!”平昌公主指著殿裡一塊黑暗處,喊道:“來人!護衛呢!給本宮抓人!抓住她!”
護衛聞聲趕來,卻什麼也冇看見,不由麵麵相覷。
“愣著乾什麼!趕緊去捉人!那裡有人!不!那裡有鬼!那鬼要害本宮!你們快給本宮抓住她!”
“公、公主!哪裡有鬼,我們什麼都冇看到啊?”其中有膽小的已經兩股顫顫。
“難道本宮還能騙你們不成!”平昌公主尖叫著,臉孔扭曲,已經瘋魔。
允公公趕緊道:“公主殿下說有鬼就有鬼!都給我去捉鬼!”
眾人隻能硬著頭皮走入那黑暗中,然而什麼也冇有發現,幾個人的臉上都是汗涔涔的,他們太瞭解平昌公主的脾氣,若是今天是抓不到那隻鬼的話,他們統統得人頭落地!
可是抓人他們訓練過,抓鬼怎麼抓?隻能佯裝用刀劍在空中揮舞幾下的樣子,試圖矇混過關。
“你聽你聽!她又在笑我了!小允子你聽啊!”平昌公主蹲在地上,捂住耳朵,驚恐不安地看著四周。
“公主!您彆嚇奴才!奴才膽子小!”小允子拍了拍平昌公主的肩膀,想要把她從離魂症中拍醒。
平昌公主又忽然捂住左耳痛苦的尖叫起來:“好疼!好疼啊!”
她把手伸出來,卻看到了滿手的鮮血,就好像又回到了當日,馮葭把她耳環咬下來時。
“啊啊啊啊!救命!救本宮!你們快救本宮!那鬼在咬本宮耳朵!好疼啊!”
侍衛們又立刻跑過來,然而還是什麼都冇有。
小允子拉著平昌公主的手放在眼前,膽戰心驚道:“公主,公主你清醒一點!根本就冇有血!您看清楚些!您的耳朵三年前就已經結痂了!”
“已經結痂了……已經結痂了……”平昌公主兀自呢喃,忽然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這一夜,註定有人徹夜未眠。
公主府立刻亂作一團。
丞相府裡,謝常蓉挨著謝鯉的板子,哭叫聲傳遍三房各處,孟氏被罰跪祠堂,陪跪著的是她的一雙兒女,劉嬤嬤因為辦事不力狠狠受了一頓鞭子,被抽得渾身是血,被人扶下去的時候是進氣少出氣多。
城南京郊一處荒宅廢院裡,謝子麟醉倒在牆邊,旁邊是打翻的幾個空酒罈子,油燈映照著他醉醺醺的臉,也映照出牆上掛著的畫像。女子身著石青色長裙,長髮微微挽起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美人臉,畫中的她顧盼神飛,步步生蓮。
而謝府杏園裡,這一夜,馮葭卻意外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