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黯的幕藹壓下來,夜晚的帷幕悄然降臨,夜風徐徐,萬物沉寂,丞相府裡卻是紅燈一片,亮如白晝。
前幾日便有公公傳信,說是今日晚宴平昌公主會和駙馬過府一敘。
對於丞相府來說,這可是特大的喜訊!
要知道自從自家大公子與公主成婚後便搬去了公主府,一年到頭回不了一趟,如今大公子要回來,還帶個金枝玉葉的公主,謝府裡的下人哪裡敢怠慢?為了這頓晚宴,下人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如同打仗般忙上忙下。
戌時二刻,謝府的家眷們已經差不多都到齊了,主位空出來等待駙馬和公主落座。
老太君麝氏今日穿了一件棗紅色的皮襖,手上掛著一串佛珠,麵容慈悲地坐於次主位,左右手分彆坐著她的三個兒子,丞相謝乾、三房家主謝鯉和四房家主謝慧。
府裡的公子哥們則坐在下位,三公子因公外出並不在列,下首位坐的是府裡的六公子謝司彥,再往下便是一個十歲孩童,也是府裡最小的少爺小十二,謝正初。
三公子與六公子同為孟氏所出,與五姑娘謝雲瑤為同父同母的兄妹,三房無男丁,謝正初則是四房的寶貝疙瘩。
女座這邊坐於首位的自然是孟氏,左右手坐著三房薑氏和四房談氏,不同於薑氏的溫柔小意,談氏是個急躁的潑辣性子,嘴下最不留人。坐於下位的是府裡的小姐們。下首是長房嫡女五姑娘謝雲瑤,旁邊則是孟氏孃家抱養回來的謝姝白,是府裡的四姑娘。
謝姝白雖明麵上有個嫡女的名頭但是地位自然是不如謝雲瑤的,所以坐在謝雲瑤下位。
左右的位置分彆坐三房四房的嫡女,十姑娘謝常蓉和八姑娘謝襲衣。再往下便是幾房的庶女們,長房的九姑娘謝蘭昭,三房的七姑娘謝雲賢,四房的十一姑娘謝嘉音。
府裡還有好幾個姨娘,但這樣的場合卻是不能出席的。
“十妹妹怎麼還冇過來?”八姑娘謝襲衣看著旁邊空蕩蕩的位置,對著謝雲賢問道,“七姐,你們姐妹倆平日裡不是天天黏在一塊嗎?怎麼今日隻有你先來了?”
“原本是要一起的,”比起靈動外放的謝常蓉,謝雲賢這個庶女卻更像三房薑氏,連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她接著道:“隻是十妹妹臨行前說自己衣裳臟了,得再換一件,便讓我陪母親先過來了。”
謝雲賢冇有說謊,隻是下意識地將手腕縮進長袖裡,遮擋住白皙手腕上新鮮的傷痕。
“小九也冇過來,”謝襲衣又把頭轉到更右邊的空位道:“九丫頭剛入府不會摸不著地兒吧?”
謝襲衣的性格隨了母親談氏,但冇有那麼潑辣,是個真正的熱心腸,打心眼裡她也有些同情謝蘭昭。
“劉嬤嬤。”謝襲衣喊道。
劉嬤嬤原本心事重重地盯著屋外頭,聞言被嚇了一跳,差點打翻了旁邊佈菜的碗碟。
蠢奴才!年紀大了,心裡當真是藏不住一點事!孟氏狠狠地瞪了劉嬤嬤一眼。
劉嬤嬤心下便更慌了,手心手背都是汗,但還是強撐著對著謝襲衣擠出來一個微笑:“八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平日裡劉嬤嬤仗著有孟氏撐腰可謂作威作福慣了,謝襲衣很早就對她不滿,不由皺眉道:“劉嬤嬤,九姑娘呢?怎麼半天不見過來?大嬸嬸將你指給她,你怎麼倒是比主子入席還早?”
劉嬤嬤乾笑了兩聲道:“奴婢原本想著是要陪九姑孃的,可是九姑娘識大體,說今日是宴請公主,規程禮儀都要仔細,馬虎不得半點,便遣著奴婢過來幫忙了。”
“那也不能放著主子不管吧……”
“行了。”謝襲衣還欲再說,卻被孟氏打斷,“現在最要緊的是找九丫頭過來,還有十丫頭!一個兩個都叫人不省心!”
孟氏這話明麵上是對謝襲衣說的,但眼睛卻冷冷看著三房的方向,三房薑氏臉色微微發白,但卻不敢出言頂撞,隻是轉頭對著春梅道:“去,找一找十姑娘。”
春梅應聲剛好出門,便聽到一串環佩叮噹的聲響,一個少女正盈盈從院子儘頭走來,眾人不由齊齊望過去。
屋外皎潔的月光和石燭的燭光交相輝映,照出那女子婀娜的體態,女子規行矩步,身上著的是件石青色的金絲繡邊長裙,樣式乍一看很普通,但走動時便見長裙底部的金絲銀線繡滿的碧霞的蓮花也跟著一步一挪,絢麗生動,竟然像是活物一般!
當真是步步生蓮,萬種風情。
孟氏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謝雲瑤緊皺眉頭。她今日特意穿了自己最華麗的衣飾,原本想著可以在公主麵前露臉,可自己精心準備的衣服在眼前這件蓮衣襯托下竟然變得如此簡陋!如此暗淡無光!
一旁的謝姝白則臉色沉靜,隻是這份沉靜下麵卻隱藏著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寒芒。
餘下幾個庶女們麵麵相覷,而謝襲衣也看著那女子,眼裡則帶著審視和好奇。
“看來是九姑娘來了!”劉嬤嬤扯著嗓門大喊道,竟然像是怕彆人看不見一般。
丞相轉頭看了一眼,隻一眼便臉色鐵青。
謝襲衣聞言則看了一眼劉嬤嬤,緊皺眉頭。此時女子已經近在咫尺,隻差一步便要邁進來堂中,麵容也跟著漸漸清晰起來。
“九……啊?十姑娘?!”
原本上前迎接的劉嬤嬤看著謝常蓉那張嬌豔欲滴的臉,隻覺得如遭雷劈,兩隻腿更像灌了鉛水一般怎麼也邁不動了。
孟氏也是一愣,怎麼會是三房那個丫頭?
謝姝白雖然臉上不見慌亂,可握著茶杯的手指卻微微發白,她也冇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怎麼謝蘭昭不見了,倒是穿著這件衣裳的變成了謝常蓉?
劉嬤嬤終於清醒,趕緊往她身後看,可外頭黑乎乎的哪裡有謝蘭昭的身影,不由喃喃道:“怎麼是十姑娘,九姑娘去哪了……”
謝常蓉原本一臉興奮,隻等著進屋受誇獎,為了這身裙子她特意找了蓮花的首飾作配,甚至臨時還去了趟繡莊,讓京城最好的繡娘在她鞋子上也繡滿了蓮花,可是見幾個長輩眼神各異,心裡不由漏了一拍。
難道是怕她搶了平昌公主的風頭?
實際上謝常蓉之前也有這樣的顧慮,可她論長相不如大房的兩個姐姐,論身份不說大房,就是四房也踩她一頭,若不兵行險招,那平昌公主的眼睛如何能落到自己身上?
隻要能夠得到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的注意,那便有了往上巴結的通道。就算最後適得其反,也不過就是被父親和大伯責備幾句罷了,反正她還有娘護著。
這麼一想,謝常蓉便又不怕了,對著劉嬤嬤一挑眉:“什麼叫怎麼是我?不是我還想是誰?”
謝襲衣終於想起來哪裡不對勁了,她站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劉嬤嬤:“嬤嬤,你怎麼好像很意外似的?方纔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明明外頭那麼黑大家都冇有看清楚十妹妹的臉,你卻十分篤定那是九丫頭!明明九妹妹和十妹妹都冇來,而兩個人的身形也不類似,嬤嬤卻能這麼精準地告訴大家,就好像……”
她故意拉長聲音道:“就好像是篤定穿著這衣服的一定是九丫頭一樣!”
“這這這……”劉嬤嬤支支吾吾說不上話。
“夠了。”孟氏生怕劉嬤嬤那個蠢奴一緊張把事情都抖落了,於是厲聲嗬斥道。
既然大房的主母都發話了,謝襲衣隻能作罷。
眼看著這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是上趕著送死來了!孟氏氣得直打哆嗦,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件衣服落到了三房手上,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定是那個遲遲不見來的卑劣庶女使的招子!
眼看著公主即將進門,現在再去追究這些已經冇有用了。
孟氏嫌惡地瞪了一眼謝常蓉,要不是三弟妹的孃家對她還有些用處,她完全可以不管謝常蓉死活!
眼看著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丞相麵上已明顯帶了絲慍色,孟氏自知再不能耽擱。
“來人!給我把十姑娘帶下去!”孟氏喊道,自有仆人上來,架住謝常蓉往後院裡拖行。
“大伯母?為什麼?!”謝常蓉瞪大雙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看著就要被拖走,隻能求助地大喊:“父親!母親!”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隻聽門外一聲清朗笑聲,隨即便是一陣子香風飄來,隨行的小公公尖著嗓子喊道:“平昌公主到!”
平昌公主來了?
怎麼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辰來?眾人皆是怔愣,而謝常蓉便在這怔愣的一瞬間找準時機掙脫了束縛,快速朝著大門跑去!
孟氏心裡猛地猛的一沉,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