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薑藏月做的準備是有用的。
永樂坊秀禾進了沈府的門。
眼下不過半月有餘,沈丞相之子沈子濯,如今的驍騎參領為了一個妓子將其上了族譜,惹得沈丞相當即病倒,無數人談論。待眾人瞧見那妓子當真在沈府出入,這事兒便是實在的。
茶館裡因為這事兒,說書先生的廳裡每日都是爆滿,尚有些賓客吃茶瓜子上了火,嘴角起了燎泡也要去聽上一聽。
這事兒宮裡的妃嬪們自也是聽到風聲的。
華貴妃殿中。
薑藏月行禮,這才道:“二殿下的算學進步得很快,如今十中取六皆是正確,方田栗米衰分都尚可,待聖上問起,應無差錯。”
二皇子紀燁寧端著茶盞遮掩自己上翹的嘴角,又挪挪屁股靠近了一些。
自打他開始跟著薑姑娘學習算學,那進步速度都不用提的。後來有幾次越貴嬪找人找到薑姑娘想要為難,他都幫忙擋回去了,最後母妃出麵,顯然事情就平息了。
這之後,薑藏月除去在安樂殿,多出時間便教二皇子算學,華貴妃眼瞧著她還算老實,紀燁寧算學也是真有提高,便未說什麼。
薑藏月收起算學宣紙打算離開,紀燁寧忍不住說:“薑姑娘,本皇子有事找你幫忙。”
越是湊近,就越是聞得到青衣少女周遭冷淡的香,許是在安樂殿待久了,她身上也有了一種霜溪冷,月溪明的冷霧之感。
少女眸光沉靜落在他身上,肌膚白皙,又似雨止霧收的清冷。
一席青衣更是襯得其若那牆頭被雨打濕纖草,風若雲嬌,水秀山明。
不過紀燁寧當真是冇有了非分之想。
不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怎麼能對他乾爹有什麼想法。
“二殿下直言。”薑藏月淡淡道。
“薑姑娘這算學之事也不用日日學的。”紀燁寧臉上掛著笑,擠眉弄眼:“明日汴京有鬥蛐蛐比賽,若是母妃問起,你就說我學過了,給我打個掩護成不成?”
“二殿下。”薑藏月屈膝行禮:“在貴妃娘娘眼皮子底下說謊,奴婢恐活不到明日。”
“假的。”紀燁寧連忙說:“母妃就是看著凶,實際上心腸軟著呢,你是我師父,母妃還能真抹了你脖子不成?”
“二殿下想要如何做?”薑藏月對上他的眼問。
紀燁寧整個人都竄過來了,一點兒都冇有貴族氣派,他趴在桌子上,在薑藏月跟前,好聲好氣:“本皇子都好些時日冇有出去玩了,這汴京的鬥蛐蛐比賽可不是時刻都有的。再說了母妃又冇在這兒盯著,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成不成?”
薑藏月未言。
紀燁寧在一邊兒哼哼唧唧。
當初他就是氣紀宴霄不給他麵子才那般跋扈,其實他哪兒有那麼壞,如今對薑月他也是尊敬的,好的算學師父可是難找。
薑月的背景母妃也是打聽過的,入宮之前不過是一個小家族的女兒,之後就在華陽宮當灑掃宮女,後得了舒妃的賞識才調到跟前做事兒。
之後舒妃跳了祭台,華陽宮的女使太監都分配到各個宮中,她也才留在了安樂殿伺候紀宴霄。
要他說,就紀宴霄成日笑得那麼難看,陰陽怪氣,人還不如直接留在母妃宮中呢。
“行不行?”紀燁寧就在跟前左右晃悠:“母妃現在又冇在監督本皇子,你怕什麼......那實在不行你就說我生病了,功課回頭補。”
薑藏月抬眸看他:“二殿下。”
華貴妃怎麼可能會放縱紀燁寧,不過是在暗處觀察進度罷了。
紀燁寧又求道:“師父!師父您老人家最好了!就是去看看蛐蛐兒,多大點事兒啊!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皇子就出去了!”
薑藏月隻靜靜看著他。
眼下華貴妃放她進入宮內,不過是因為她對紀燁寧的算學有幾分用處,實則對於紀燁寧將一個宮婢當做算學師父一事自還是不滿的。
紀燁寧還準備喋喋不休,誰知轉頭一眼就瞧見了華貴妃,整個人跟炸毛的貓一樣瞬間就縮回去奮筆疾書,華貴妃瞧了她一眼,語氣含笑:“二殿下的算學如何了?”
薑藏月起身行禮:“奴婢見過貴妃娘娘,二殿下算學是極好的。”
“如此本宮有些事想問上一問。”華貴妃將書房留給紀燁寧:“隨本宮去前殿。”
薑藏月行禮跟在身後。
宮婢教授皇子算學,傳出去也算不得多好聽的名聲,自不會讓太多人知道。
銅盆裡大快大快的堅冰冒出絲絲縷縷的寒涼之氣,不時有化了冰的滴水之聲,華貴妃慢慢地撥著指甲,出聲道:“寧兒這些時日算學進步得很快,祭酒如今也算是對寧兒另眼相待,你想要什麼賞賜?”
薑藏月拜伏:“奴婢多謝娘娘,隻是娘娘言重,因著奴婢幼時家中做生意所以算學稍精通,但二殿下是本身極為聰慧的,並不需要費心。”
這話卻是說得舒心,華貴妃一笑。
再問了幾句算學上的事情,華貴妃唇畔欲笑未笑對薑藏月道:“你可知安嬪之子紀燁堯?”
“娘娘說的可是三皇子?”
華貴妃還是那樣好說話的神情,隻是讓婢子給了她一個荷包,輕輕一顛,可是裝了不少金葉子。
這打賞有些重。
她故作猶疑:“娘娘這是......”
“三皇子的算學與本宮寧兒相比,自也是相去不遠。”華貴妃淡淡一嗤,唇角露出三分不屑之意:“想來不日她也會找到你頭上。”
薑藏月收好金葉子行禮:“還請娘娘指示。”
華貴妃勾唇:“這國子監的算學之比也就在這些時日了,安嬪不過是一個嬪位,三皇子算學自然也比不上寧兒,隻可惜她背後是廷尉府。”
“娘孃的意思是......”
“隻是寧兒比三皇子多學了這麼些時日,總會得更多,薑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薑藏月聞聲抬眸,隻見華貴妃用著碟中瓜果,盈盈向她笑語。
薑藏月忙道:“奴婢明白。”
華貴妃細細打量著她,最後將目光落在她那張乾淨動人的小臉上:“倒是個聰明伶俐的,本宮知道你留在安樂殿也是為了那質子。”
薑藏月頓了頓。
她垂下眼睫,等著華貴妃開口。
大約是因為紀燁寧跟華貴妃說了她的算學之術是由紀晏霄舉薦,而華陽宮分配宮婢至各宮時,又是紀晏霄開口將她留在安樂殿。
如此誤會就形成了,宮中皆道華貴妃是個喜歡看熱鬨做媒的,如今瞧來實在是未有虛言。
做媒......
薑藏月總覺得事情多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煩。
她垂下的眸子微動,眼中的清冷與冰雪並無二致:“回貴妃娘娘,奴婢從未敢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是卑賤之軀。”
華貴妃眼中的趣味更濃了。
從未敢有過這樣的想法,那其實還是有的。
華貴妃嘴角蘊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悠然望著殿外:“既是兩情相悅,便冇有什麼敢與不敢的,喜歡說成不喜歡那纔是矯情。不過眼下你的身份確實夠不上,來日尋著合適機會本宮定為你向聖上進言。”
那紀晏霄多半是有好感纔會留下人,這書中不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下紀晏霄進了吏部,將來自然也會往上走,說不準就是寧兒的助力,交好隻有好處冇有壞處。
想到這裡,華貴妃目光也算是多了幾分親切之意:“薑姑娘,寧兒性子向來跳脫,本宮也知道他的名聲有人藉著這一點一盆盆往上潑臟水,他是個冇心眼子的,你教他之時可點撥一二。”
薑藏月同樣掛著笑,屈膝行禮:“娘娘言重,奴婢定會好好與二殿下講授算學之術。”
“如此甚好,本宮聽聞質子已擔任吏部主事,你好好在他身邊,將來未愁冇有一席之地。”
“奴婢謝娘娘吉言。”
*
“殿下,你讓我鑄劍就這玩意兒?不得被薑姑娘笑死。”
庭蕪幽怨的聲音在安樂主殿響起,連帶著一聲聲的哀嚎。
盛夏的午後,日光樹影疏疏落落交錯浮動,鋪滿一地光輝。
柳影中,槐陰下,靠著一把寒鐵長劍。
紀晏霄立於其側,眉眼含笑,正饒有興趣瞧著眼前之物。
庭蕪受不了了,嚷嚷道:“殿下,劍這麼長,你不如提著我甩,我還會咬人呢。”
紀晏霄挑眉。
庭蕪是武安國留給他的人,便也是他的部下,擅鍛器,擅輕功及偵查,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太多,甚吵。
逐光劍是他交給庭蕪去鍛造的,武安的很多武器圖紙都被紀氏毀了,這還是他拚拚湊湊好些時日找回來的東西,自也是有用的。
鍛造麻煩,光是找合適的材料都去了一月有餘,如今才初見成效,紀晏霄目光落在劍身上。
日光晃然,落在他眼眸中若春日裡還未融化的暖雪。紀晏霄隨手提起逐光,輕輕一劃。
隻一瞬,殿中石桌無聲無息裂成兩方,切麵鋒銳齊整,若是落在人腦袋上,怕也隻有一個呼吸的功夫。
他眉眼含笑。
逐光劍成。
庭蕪驚奇上前摸摸石桌的切麵:“還是不錯嘛,逐光劍名副其實我也不差啊,殿下,雖然我比逐光劍沉,但它冇我劍。”
紀晏霄鬆開眉頭,低眉輕笑:“你能鑄造多少把?”
“殿下,這玩意兒可不是什麼點心糖糕。”庭蕪嘖嘖出聲:“就光打造這一把逐光劍前前後後廢了快一月的時間。”
才說罷,又自顧自歎氣:“殿下,你可彆說要打很多把,是真不好弄,很難。”
紀晏霄不急不緩插劍回鞘,唇角笑意不減:“不好鍛造?我要一千把,找人去做。”
“什麼!”庭蕪倒吸一口涼氣:“一千把?殿下你這是要我的命啊!我上哪兒去找那麼多工匠還不被紀鴻羽手下的爪牙發現?”
約莫是看出他在想什麼,紀晏霄微微歎口氣,狀似苦惱:“所以,時間就不趕了,若是被紀鴻羽的爪牙發現,你要麼收拾殘局,要麼,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庭蕪想哭了。
紀晏霄溫柔迴應:“走人。”
庭蕪瞪大眼睛,手都在哆嗦,嗷嗷叫:“殿下,庭蕪跟著您冇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隨後,紀晏霄又去看逐光劍了。
“殿下,我覺得還有一件事。”
紀晏霄勾著唇角:“說。”
“那薑姑娘呢?”庭蕪嘴裡說得火熱:“薑姑娘是安樂殿的一等女使,那她現在例銀比我高也就算了,她還能去給二殿下講算學開小差去掙外快。殿下怎麼又不說她!”
紀晏霄指尖微頓,隨後輕笑:“繼續。”
“我那把流雲玉簫還得分六期纔買得起。”庭蕪哀嚎:“殿下不是說士彆三日當輪刮眼眶,是不是也能給我漲漲俸銀?不說多了,跟薑姑娘持平就行了,再有三期玉簫就能買回來了。”
他還在碎碎念,左右是圍著俸銀這個話題:“殿下,我以後出門一定不吃人家祖墳跟前的祭品了,我也不在街上黃昏專門買打折菜給你吃了,我真的再也不在你午睡的時候練習音律了。”
“殿下!”
“殿下!我想要漲俸銀!”
“殿下——俸銀——俸銀啊——”庭蕪眨著星星眼祈求。
紀晏霄放下手中書卷,瞧著眼前喋喋不休之人,他漂亮的眉微揚:“這麼想要俸祿?”
庭蕪眼底都放光了搓搓手:“殿下想要,您要給我漲了嗎?不要多了,多漲五兩銀子就好。”
半晌,紀晏霄噙著笑:“若是薑姑娘肯鬆口,你可與她商議。”
什麼?
找薑姑娘要銀子,那豈非不是明晃晃跟薑姑娘說他在背後說她壞話,庭蕪頓時整個人跟泄氣的皮球一樣:“殿下,薑姑娘雖然性子清冷,但好像比我還摳門。”
“就她身上那件宮裝都穿了幾個月了,都冇見到她去內務府領一件新的,就兩件反反覆覆穿,都毛邊兒了。”
他就從冇見過那麼摳門的姑娘,就好似一分錢都要掰開成兩半花。
約莫是缺錢得很。
紀晏霄唇角笑意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