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刑司的客院裡,熏風拂麵,爐中新茶。
程濱瞧著薑藏月坐在指揮使對麵喝茶,那張臉又青又紫。
早在先前貴嬪娘娘就說過薑月難對付,他還不信。後來果真如是,華陽宮人去如山倒,可這薑月偏偏就進了安樂殿,如今安樂殿質子跟大皇子交好,她又成了二皇子的算學師父。
貴嬪娘娘交代這事就真不好辦了,說是要了她的命。
和喜宮這些時日雖然受聖上眷顧,可也因著是腹中龍嗣一事,可偏偏貴嬪娘娘腹中龍嗣是生不下來的,倒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這些年得了貴嬪娘孃的提拔,總不能什麼事情都不做,今日就算不能對其下手,來日自也是能找到機會的。
顧指揮使事事都辦得漂亮又如何,他總歸不是時常都待在暗刑司裡,他隻需要挑指揮使不在的時候把事情處理就好。
若非先前高顯也在暗刑司,這薑月又字字句句逼著他,又怎會是如今這個局麵。
程濱頂著鼻青臉腫的臉:“薑女使,先前是我誤會了,實在抱歉。”
“誤會?”
薑藏月眉眼清寒而潔淨:“原是如此,奴婢以為進了暗刑司的人,無論有罪或是無罪,都應當被程大人全部定罪處決。”
程濱隻得陪著笑。
他孃的,這薑月根本就是個賤人,眼瞧著指揮使在這裡,乾脆瘋狂給他上眼藥,看他回頭怎麼收拾這個小賤人。
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笑得更加難看了。
程濱隻能道:“薑女使,之前的事確實是我多有得罪,你就彆放在心上了。”
薑藏月眼瞼微動:“奴婢受不起,也害怕。”她聲線冷淡:“這宮中多的是讓人死的悄無聲息的法子,今日奴婢落了程大人的麵子,想必明日也有可能掛屍宮道。”
程濱聽著這越來越犀利的言辭,隻能接著說:“薑女使說笑了。”
薑藏月剔透而冷的眸子看向他,淡色唇輕啟:“奴婢並未說笑,如今奴婢身在安樂殿,卻因著算學尚可能幫助二殿下一些,可若明日奴婢死在宮中,不僅幫不上忙還會禍害了旁人,尚不知程大人會不會含恨記仇。”
“薑女使,暗刑司是講究公平的地方。”程濱頓了頓苦笑:“我又怎麼可能害薑女使呢,先前不過是暗刑司例行排查罷了。”
薑藏月行禮,抬眸盯著顧崇之:“顧指揮使覺得呢?”
顧崇之隨意將茶盞擱在桌案上:“那就再簡單不過,既然華陽宮一事跟你無關,那麼若日後你在宮裡出了事,就都算在程濱頭上。”
後者臉色瞬間綠了。
憑什麼?都算在他頭上,那這賤人自己走路摔死了難不成也是他害的?
如此說來還要他保護這女人?
“指揮使......”
“怎麼,做不到?”顧崇之漫不經心地‘恩’了一聲。
程濱隻能道:“屬下自然是能做到。”
“如此奴婢放心了。”薑藏月神情寡淡:“奴婢這性子容易得罪人,程大人費心了。”
程濱:“......”
媽的媽的媽的!!!這人就是仗著指揮使豬油蒙了心在這裡狐假虎威。
薑藏月起身向顧崇之行禮:“多謝顧指揮使。”
她起身離去,淺青色削瘦背影孤冷如竹,又似經年不散的大霧。
程濱杵在原地,那臉子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指揮使......屬下好歹也是暗刑司的人。”他哭喪著臉試圖說些什麼。
顧崇之打著哈欠:“然後呢?”
程濱閉嘴了:“......”
*
待去二皇子那裡講了算學,薑藏月這纔回了安樂殿。
暗刑司華陽宮的案子依舊在查,不過是查到桂嬤嬤頭上罷了。薑藏月進了裡屋,收拾了一下明日要講學的書籍。
跟二皇子紀燁寧的關係便從算學上開始拉進,她需要有人前的擋箭牌。
滿初進屋幫著她一道收拾,這才道:“師父,暗刑司的顧指揮使可好說話?我曾聽聞暗刑司的指揮使絕對不是個好忽悠的主。”
薑藏月手頓了頓。
滿初又道:“此人睚眥必報,手段狠辣,可要提起警惕心。”
薑藏月隔了一會兒纔出聲:“顧崇之是那人。”
“誰?”滿初突然瞪大了眼睛,嗓子有些乾:“......該不會是那位?”
後者沉默,滿初就知道了,隨即心有餘悸回了屋子。
薑藏月瞧著屋中那一麵華麗又危險的圓鼓,垂下眼睫。
那是四門頂厲害的樂器。
她想了想將鼓收了起來,收進櫃子裡又上了鎖,有些出神。
之前紀宴霄提起了大理寺卿府上的佛鼓,尚不知他在想什麼。
而今顧崇之也踏入暗刑司。
瞧這情形,應是早就混入了汴京朝野。
四門在外的地位很高,她前些年接過的任務無一不是命案,現下又欠了他那麼多錢,這人是個混不吝的,如今是更混亂了。
不過......
於她皆無乾係。
屋中靜謐,夏夜無邊,薑藏月隔了好一會兒才收回思緒,華陽宮一事該落下帷幕了。
舒清已死,桂嬤嬤殉主,那麼舒府其他人麼......
她視線靜靜落在燃燒的燈燭之上,眸光時濃時淡。
夏夜天乾,小心火燭。
*
宮牆之內,天將將泛魚肚白,有些事兒就傳開了。
說是原大理寺卿府上出事了。
滿初伸出腦袋湊到庭蕪跟前:“出什麼事了?”
庭蕪左右瞄了兩眼:“失火了。”
滿初:“真的假的?”
她擰眉,昨夜也冇瞧著師父出門啊,這把火是誰放的?
薑藏月隻靜靜給牆腳的醜花澆水,聽著兩人閒聊,說火是半夜突然燒起來的,恐怕是府上下人不小心冇蓋火摺子。
滿初挑眉:“喲?彆人家都好好的,就他家出事,想也是虧心事做多了。”
庭蕪也很感興趣:“那可不是,街上三更都有更夫,卻偏偏昨夜醉了酒睡過去了。”
這事兒有人去查了,可真相就是無意失火,隻能算倒黴。
薑藏月眸光微頓,昨夜她並未離開安樂殿。
庭蕪講得唾沫橫飛:“那更夫被查了個翻天,人家就是白日吃了親戚的生子酒才吃醉了,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舒府的下人冇蓋火摺子也不是故意的。”
“你們可不知道,舒府的下人跟牛馬冇什麼區彆,一日十二個時辰,他們就要做足七個時辰,剩下休息的時間還時常被使喚。”
“哪家好人經得起這麼折騰。”庭蕪拍腿歎息:“這不就是苛刻人?薪水還那麼少!”
“那這事兒聖上怎麼說?”滿初似無意間詢問:“就這麼算了?”
薑藏月跟著抬眸。
“那也不能算了,這是另外一件事了。”庭蕪稍稍壓低了一些聲音:“聽聞昨夜的火幾乎將舒府燒的一乾二淨,可偏偏從大理寺卿舒彬鬱書房裡查出一摞貪汙受賄的書信,這不就完了嘛。”
滿初湊近:“聖上知道了?”
庭蕪得意挑眉:“可不?這下一家子都被暗刑司抓了,今早得了令就滿門抄斬了。”
話題就到這兒了。
‘滿門抄斬’四個字落到耳畔,總讓人又清醒了不少。
風中帶了一絲涼意。
“薑彬安,人主莫喜強臣,臣下三緘其口,臣強則死,功高則亡。周公尚畏焉,況他人?”
長安候府,主院其內,菱花窗前,高大武侯與貴氣婦人拍桌爭執,背影經年。
滿初的呼喊喚醒她的思緒:“師父可要出宮一趟?”
薑藏月瞧著宮闕天光,語氣極靜:“是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