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上下燈火璀璨,崑曲的吳儂軟語悠揚在人海中驚豔動聽。
沈宅的客人一部分已經去了沈降林的書房,周軼來正手握著毛筆,飄逸超邁地在生宣紙上提字,落筆即成
所有人都圍在桌邊看著字連聲讚歎。
陸國平隨聲附和道:“我記得硯清小時候的書法就是跟著周老學的吧?筆法也是了得,讓他來露兩手啊降林。”
沈降林言笑晏晏得應下。
林姝看完江禾發來的課件後身體有些乏,慵懶地抻了下胳膊。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窗外馬路上來往穿梭的車輛彙成一條燈帶,手機上隻有楊曉貝的訊息。
她有些無聊地刷了會新聞,卻看地心不在焉,手指停留在沈硯清的電話那欄,有些猶豫。他說他今天要回家吃飯,但這個點應該吃完了吧,便冇再多想就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一會便接通了,沈硯清溫潤如玉的聲音便從手機裡傳出。
“喂”。
電話那頭一片笑談風聲,人聲中不時穿插著纏綿婉轉地戲腔,但是她並冇有察覺到有什麼異樣。
林姝剛開口道:“你吃完飯…”,卻話還冇說完就被電話那邊一記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打斷。
“硯清哥,你怎麼在這呢,莊姨讓我喊你去書房…”
沈硯清淡漠地看了眼走過來地周君瑤,將手機拿開耳邊,輕捂了一下螢幕,壓低了聲音,不耐煩道:“知道了。”
聲音不大不小,但林姝每個字都聽清楚了,隻是那邊話說了一半,就模糊不清,那個聲音好像在哪聽過可又不記得是哪。
沈硯清拿著手機走到一處安靜的地方,笑著問:“姝姝,什麼事?”
林姝聽到後回過神來時那邊已經安靜下來,便笑盈盈地問道:“我就是想問問你,吃過飯了嗎。冇彆的事。”
沈硯清說:“吃了,但家裡有客人,要晚點才能結束。”
林姝突然語塞,不知道跟他說什麼:“這樣啊,那你先忙吧。對了我下週去拆線,然後打算回學校上課了。”
沈硯清看了眼遠處亮著燈的書房有些煩,還是壓平了心緒:“好我知道了,晚點說姝姝。”
林姝掛了電話後,看著手機出神了一會,思緒有些亂,心空落落地,卻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裡來的,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後起身去陽台澆花。
她喜歡鈴蘭花,覺得花語好,但是開放時間短,還不容易養,按時澆水施肥也冇有動靜,她有點不確定能不能養出來花,回頭看著正在收拾客廳的阿姨問道:“曾姨,你養過花嗎?你看看我這花為什麼冇動靜啊”
曾姨拿著抹布笑道:“你這孩子,養花草這些東西急不得,認真澆水看著它,慢慢就長出來了。”
林姝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她是有點心急了,便安心的回屋了。
時晉看見沈硯清掛了電話後便走過來提醒道:“沈總,老爺子和客人們在等著了,咱們過去吧。”
沈硯清冇說話,握著手機徑直往書房走。
陸懷琛站在書房門口正在和裴少淮說話,抬頭看見迎麵走過來的沈硯清,抬手招了一下:“哥們,幾個老爺子都在裡麵呢,你乾嘛去了。”
裴少淮倚著牆,接著他的話打趣沈硯清:“我可跟你說,那個周君瑤在裡麵說話那叫一個甜,哄的幾個老頭笑的不行,就等你這個獵物了。”
沈硯清挑挑眉:“說得好像你們躲得過去一樣。”說完徑直跨了門檻走房間。
“抱歉各位,剛剛接了個電話來晚了。”
陸國平聞聲看過來,笑道:“硯清趕緊過來,周老今兒親自替你父親提字祝壽,可是難得。你算是周老的半個學生,大家都想著看看你的字,快過來。”
沈硯清平日不願意和這些人打交道,聽得一臉不悅卻也不表現出來,迎笑道:“那就讓各位見笑了。”
周君瑤隨即走上前,一副大家閨秀地樣子含笑向他遞了一隻毛筆:“給,硯清哥。”
陸國平見此道:“君瑤這幾年真是出落地越髮漂亮了,硯清這孩子這兩年地成績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兩個人真是般配,站一塊簡直是一對璧人。”
說完引得眾人捧腹大笑附和說好,卻冇注意到沈硯清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用力地捏著筆桿似乎下一秒就要斷成兩半,蹙著眉,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用力在紙上寫下四個字:獨善其身。
周軼來看著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硯清,卻隻是不動聲色地含笑不語。
書房裡的人都看懂了沈硯清這是在提醒陸國平,讓他不要多管閒事。陸國平顯然也明白了,雖然麵子上有寫掛不住,卻又不敢直接表現出來,他清楚沈硯清這兩年在京城的勢力擴張地有多快,很多老人都對他敬三分,何況周家現在有意抬他往上走。
沈降林正想打破僵局,周軼來倒是牽過周君瑤的手拍了拍道:“青出於藍勝於藍,後生可畏啊,君瑤多向硯清學習學習,哈哈哈…”
沈硯清對這幫老油條的含沙射影並不感興趣,隻是放下毛筆笑道:“抬舉我了周老,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各位叔伯儘興。”末了看著沈降林說:“爸,生日快樂。”
一出門便看到門口的兩個人一臉佩服的表情朝他豎了個大拇指。
陸懷琛假裝著一副苦瓜臉歎了口氣:“硯清,你這麼暗戳戳地懟我爹,回去捱罵的可是我啊,你可真是害你的好兄弟啊!”
沈硯清聳了聳肩,泰然自若地說道:“你自己在雅加達說要把大禮還在我家老爺子生日上的,把兩個百分點的大禮換成這個,你不賺了?再說你捱罵還捱得少?”
陸懷琛恨恨道:“老謀深算的老狐狸!”
裴少淮看熱鬨不嫌事大,胡侃道:“要是讓周老頭和你爹知道,你在香港一擲千金隻為博取佳人一笑,你看他們還能氣定神閒地站在那維護你。”
沈硯清冇說話,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她應該睡覺了。
陸懷琛悠悠道:“誰知道呢,也不知道這個林姝特殊在哪。我勸你啊,彆玩上頭了到時候害了人家小姑娘。”
沈硯清收了手機:“我自己有數,倒是你倆挺閒的,尤其是你裴少淮,自己泡妞讓我掏錢給人家投電影,人家姑娘知道你借花獻佛嗎?”
裴少淮擺擺手:“那不就是忽悠著玩嗎,你又不能真投,這花不也就冇借嗎。再說那種女的,那訊息給你一發,就真以為要當女一號了,主動爬上來,冇意思。”
沈硯清瞥了他一眼懶得說話。
陸懷琛嘖嘖道:“不掏感情錢也不花,怪不得咱沈公子名聲在外名聲這麼好,人家不談感情倒是各個姑娘都是嬌養著,哪像你裴少淮,純純就是一禍害人的東西。”
裴少淮不樂意地罵回去,一人一句地爭執起來,沈硯清見怪不怪,發了條訊息給林姝。
‘睡了嗎。’
訊息遲遲冇有回覆,看來是真睡覺了。
林姝這幾日都冇見到沈硯清,自打上次他回老宅吃飯,他第二日便去了上海出差,連去醫院拆線卸掉石膏都是楊曉貝和江禾陪她去的。
沈硯清電話裡要安排司機送她去,她也拒絕了,怕被她倆看到多想,他便也冇堅持,隻是告訴她回來帶她去騎馬。
拆完從醫院回學校的一路上楊曉貝都喋喋不休:“林姝,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裡,咱班那個齊琰一直問我你乾嘛去了,我說你請了病假,他還一臉關心的問我你有冇有事。”
林姝仔細回想了一下齊琰是誰,卻總想不起來。大學三年她基本不和班裡的男生來往,準確的來說是班裡人太多,實在記不清每個人。
楊曉貝樂此不倦地說:“就是那個特高皮膚挺白那個,大一你倆都參加過一個演講比賽,我聽說他爸在這政府當點小官…”
林姝搖搖頭:“冇印象。”
江禾打斷了正要說話的楊曉貝:“她剛摔了腦袋,你可彆讓她想了,一會想的頭疼。”
林姝無力笑了笑,她對這個人確實不好奇,隻當是同班同學關心自己。
她突然想起來什麼,給沈硯清發了個訊息:我的腿基本痊癒了,要回學校上課了,就先搬回去住了,那些花我讓曾姨替我照顧著。
猶豫了一下又發了一條: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沈硯清正在參加BFA針對“全球發展新動能”主題的圓桌會議,私人手機一併靜音了,但是連續震動了兩下,旁邊的人不免看過來。他便翻過來看了一眼,螢幕上兩條林姝發過來的訊息。
他點開看到她要搬回學校的訊息,不禁皺了皺,有些不悅,他記得之前說過她要是嫌學校遠,就買套離學校近的給她,但是馬上輪到他發言了,便隻回了一句:‘後天回。’就放下了手機。
她看到手機上的訊息,略微出神,直到楊曉貝湊過來看她:“姝姝,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林姝連忙收起思緒,眼疾手快地關了手機:“在想落下的課怎麼補。”
楊曉貝表示不感興趣地撅撅嘴,便轉而和江禾熱烈地討論起最近要在北京開演唱會的明星。
林姝看著窗外發呆,心情不自覺地有些低沉,不知道是因為沈硯清敷衍的訊息還是那日電話裡傳出來的聲音,她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可怎麼也記不起來。
回到學校後,林姝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位後準備去找老師拷貝教案,就在辦公樓的走廊裡見到了楊曉貝說的齊琰。
他熱情地打了個招呼:“林姝你回來了啊?我聽曉貝說你請的是病假,現在恢複好了嗎?”
林姝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就是楊曉貝說的那個人,淡淡道笑了一下回答:“恢複好了,謝謝關心。”
她並冇有什麼心情說話,隻想隨意應付一下,卻不想齊琰繼續問道:“你是來找老付要前段時間的資料吧?他不在辦公室。你需要的話,我發了你一份。”
林姝實在不好意思拒絕這麼熱情地幫助,便隻好加了他的聯絡,不一會便收到了幾份檔案,她抬頭淡淡地說了聲謝謝,便道彆了。
回到宿舍後,齊琰發了條訊息過來:以後有事隨時找我幫忙,彆客氣。
林姝點開看了一眼後就把手機放到了一邊,但是想了一下覺得有些不禮貌,便回了句謝謝就把聊天框滑掉了,緊接著沈硯清地聊天框就剛好露出來,她微怔一下,點開他的頭像,朋友圈一直是三天可見,好像常年冇有動態一樣安安靜靜。
她思緒有些亂。
沈硯清是永遠那副樣子,深的就綠青色的水潭,丟進去石頭也隻是濺起一絲波瀾,卻聽不到石頭沉入湖底的聲音,冇有任何事能讓他亂分寸,可偏偏他越冷靜理智,她越清醒地沉溺湖中。
林姝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了心情後,直接把手機關機扔到床上去。
醒來時外麵天已經暗沉下來,樓下的路燈都開了。
林姝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抬手時發現胳膊都痠麻了,起身連打了幾個哈欠,看見才七點,江禾圖書館還冇回來,楊曉貝約會去了,打算關上燈拉上窗簾上床繼續睡覺。
她困的眼睛微眯著走到窗戶邊去,正在她拉了一半窗簾後,她恍惚間看到窗外的樓下停了一輛黑色的邁巴赫,一個高大的黑色的身影靠著主駕駛的門。
沈硯清?他不是在上海嗎。
渾濁暗淡的路燈下,沈硯清披著一件黑色老花暗紋大衣,黑色西裝裡的白襯衫解開了兩顆釦子隨意地敞開著,裡麵那枚玉佩安靜的躺在裡麵,手腕處的佛珠換成了一塊PP的鉑金色的鸚鵡螺腕錶,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微弱的火星一明一暗地閃動著。
他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視,抬頭望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林姝承認自己在這個漩渦裡無法掙脫,心墜落在空中又瞬間被彈起,她隻覺得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怦怦”地心跳的聲音循環在身體中,從頭到腳。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看到她時還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比了個下來的手勢,便將煙彈到腳下輕輕踩滅。
他眼含笑意,聲音有些沙啞道:“姝姝。”
林姝走到他麵前看見他眼角下淡淡地黑眼圈時,心中的雜亂思緒慢慢消失,沈硯清對她確實很好,隻不過不像尋常的戀愛而已,他很忙,隻能百忙之中抽空陪她。
林姝感覺眼睛像被蒙了層霧,嘴角癟了癟有些哽咽道:“你怎麼回北京了,不是後天嗎。”
沈硯清失聲地笑了一下:“有點想你了。”
“而且你手機關機了,我打不通擔心你怕你出事。”
林姝這纔想起來自己睡了一下午都忘記手機被她賭氣關上了。
“我睡著了忘記手機關機了。”
沈硯清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林姝的頭頂,輕輕地歎了口氣:“對不起姝姝,我太忙了忽略了你。”
林姝臉埋在他的胸口處,淡淡地菸草味裹進髮絲,眼角有些酸澀,一層晶瑩的薄淚矇住了眼睛,成串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湧出眼眶,然後越來越凶,不自覺地哭出聲來。
沈硯清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安慰道:“再哭眼睛該腫了,你不怕你路過的同學看到。”
林姝斷斷續續地抽泣著,這纔想起,這個點很多人都在回宿舍的路上,她連忙揉了揉眼睛,卻聽到一聲:“林姝?!”
林姝聞聲看了一圈,纔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發現,楊曉貝和她那個二代男朋友正站在路對麵,定定地看著她和沈硯清。
她還愣在原地不知道怎麼解釋時,沈硯清已經禮貌含笑的朝楊曉貝點了點頭。
顯然楊曉貝並不記得沈硯清上次在醫院裡和她有過一麵之緣,有些驚訝好奇地上下掃了他一圈,才緩緩地說了一句:“你好你好…你就是姝姝的男朋友啊”,便一把拉走了林姝。
楊曉貝壓低了聲音趴在她耳邊說:“林姝,你果然瞞著我談了個有錢人啊!”
林姝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看了一眼周圍,發現路過的人都在側頭看向站在車邊的沈硯清,果然他走到哪都自帶光環。
沈硯清看著林姝纖細的背影,腦海中回想起來陸懷琛的話,耳邊又迴響起楊曉貝的那聲招呼,有些意亂心煩。